（接上页）

五 局外人

　　我还是得把事情说清楚，尽管我只是个局外人。

　　一个江南多雨的夜晚，某个小村里一个男婴呱呱坠地。根据家人的回忆和讲述，以及其单位负责人在其葬礼上的悼词，他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在三座大山的压迫下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而这两者显然互相矛盾。最先察觉这一矛盾的是其唯一的孙子，那天尽管他出于一个孙子的义务紧绷着脸。悼词同时还指出，他当过新四军，而在他小儿子的讲述里，那年洪水在夏天照例在江南肆虐，他成了一个逃兵，保全了性命，在上海建立了家庭，繁衍后代。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做木工，这一点后来在悼词中也反复多次提到，这成为为数不多的值得一提的褒奖之词，其余则多少显得言过其实。我小时候经常看到爷爷坐门前，一些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木材堆积在一个简陋的棚屋里，奶奶不时要把里面的东西清理一次，因为他几乎什么都会捡回家来招来隔壁一个以贩卖肉鸡为生的鸡老板的嘲笑。阴天的时候墨绿色雨棚进入了半透明的状态，棚屋里木材腐烂的味道，掺和着馊掉的猫食和散落在窨井盖旁的鸡屎，一同发出令人无法忍受的感官刺激。对面一幢小楼里经常出没着一些衣衫暴露庸俗的女人们，爷爷喝醉了酒常常冲着她们傻笑，有次还摸了其中一个女人的屁股，这件事后来被奶奶知道了，三天没有替他买酒回来。

　　一本后来举世皆知的回忆录中，作者以忏悔录式的笔法描写了自己童年的阴影，自从那次意外得到一个望远镜后，这个作者就沉迷于用它偷窥对面那幢小楼里的女性，窥视她们洗衣服上厕所与男人调情做爱，这后来给了他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人与人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所谓命运是那么公平地眷顾了每一个人，那些江湖方士自鸣得意的把戏，只不过是利用了众人生命里相似的经历。因此，不用惊奇，这个故事所在的环境，与那本人尽皆知的书里的描写如此相似。之所以那本回忆录会如此引起关注和轰动，不外乎那本神奇的小说《大师梦》问世之后，这个作者就不曾在公众场合露面，没有电话，拒绝采访，每所住处都不会待三个月以上，唯一的例外是一个高中同学拜访之后披露的一些细节，这得到了国际上《大师梦》爱好者们的高度关注。

　　我的爷爷有七个子女，我父亲是最小的儿子，我们家住在奶奶家楼上。坊间流传最广的是要不是我是唯一的孙子我们早就被扫地出门了，因为我那五个姑姑一旦开动起她们的嘴巴来足以使我体验到西郊公园老虎出山时的气魄。我那伯伯曾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服装设计师，毕业于中国最好的大学服装设计系，曾经我参加过他的服装发布会，我的姐姐把我领到了后台，身材妖娆的女子们褪去衣衫，童年的阴霾又一次浮现。最终他还是身败名裂了，因为贪婪和狡诈，因为这个家族教给他的势利与无情，一个连亲弟弟的工钱都要克扣的人谁还会去和他做生意呢。她们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一个儿子，只要一个儿子他就可以凭着声望与实力操控这个家族的一切，但是他那叛逆自强的女儿不情愿地从他指定的学校毕业后去了美国，没有问他要一分钱，也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作为这个故事的讲述者，我必须澄清这只是一个小说惯有的伎俩：讲一个故事，留个茬不讲，然后重新讲另一个新的故事，新的故事已经暗含了前个故事的留白，但是又带出了新的悬念，可是那在最初的故事中只是当作再平静不过的闲笔带过。是的是的，那些传统线性小说的爱好者会对此嗤之以鼻，但是既然史诗已经被乔伊斯肢解，作为一种风格复调小说有存在下去的意义。一如已故小说大师福克纳的代表作《喧哗与骚动》，这个小说也出现了一个类似黑人女仆的视角，他补充了许多细节，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是全知全能上帝视角。他，我，和你，让我们共同见证这个小说的诞生吧。

（转下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