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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孤独的猎手,心是孤独的射手。我上了回成都的T7次列车,小普给了1000块钱给我,叫我把房租给周老师,他送我到剪票口,我一个人上了车,我对面坐了一对情侣,那个女孩抱了个大玩具狗,窗外有很多送行的人,我看着他们挥动着的手想起小普就突然流下泪来,后悔为什么没让他送我来站台,我的坚强和适应都是假的,我想着也许你已经回去了,坐着6块钱的827花一个多小时回到住的地方。我把电话留给小普了,只带了一张卡号回来,身上没有电话,没有音乐,不能联系他,很想他能突然出现在窗口,那么我一定不会走的。这不是旅行,这是回去的路,小普,我回去了,这段时间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会更好的来见你,我们还有半年时间不是吗?我们还要从北京到云南才能完成这次旅行不是吗?我们的身体发肤伴随着飞机卧铺,离开了人群,让我们承受距离,享受别离。北京大而空洞,我们多么盲目,没有切入点进入它,我们不了解这坐城市的天气和脾气,它的建筑四四方方的,人群密集,语言热烈而有节制,那面长满蘑菇的墙会不会变成一个魔鬼吃掉正在梦中的你?我走后你会慢慢熟悉这个城市,街道和每所大学,我再来的时候你已经很熟悉这里了,我们可以像杭州一样自如,而不是因为不安,不信任而吵架。这趟车热闹到吵闹,晚上人们铺着衣服睡在地板上,过道里他们坐着自己带的塑料板凳,大声说话,比在市场还要吵闹,外面下着大雨打在玻璃上,里面温暖无比,像从下着大雨的漫无边际的泥泞里走到温暖干燥的木屋,我多么希望那里站着一个爱的男人变的熊。
这是起飞的夜,这是夜车,2005年你在北京,你还能去哪里呢?这个世界上有多人希望成为Nirvana,可是只有一个Nirvana,为什么不能成为自己?不能,只有先成为别人,走进死胡同才能够明白,还是做回自己吧。他们说,我原来有很多特别的爱,都给了特别的你,结果都被你糟蹋了。我还是把特别的爱给特别的自己吧。我在火车上买冰淇淋吃,来来往往的是小心的端着方便面盒子的人,我吃完冰淇淋想起小普的好,他的心就是一个容器,要是没有容器,要把我的暴躁和坏脾气放在哪里?感激容器,热爱不完美的你。在杭州我们提着水壶去售水机打水的时候,我突然说容器多么好啊,吃饭的时候我想,喝水刷牙的时候我想,在火车上吃冰淇淋的时候我还是想,要是没有容器,怎么把小叉子放进里面再把它送进我们的嘴里去呢?我知道我这样想是很傻气的,可是我就是这样想的。疯了一样确定自己对容器的热爱和期待。我看着这行字发呆:在那个绿色的疯狂的夏季,每一个孤独的人都被深锁在各自的内心空间,无法进行任何有意义的交谈,心是孤独的猎手。我想起那句诗:也许明天是甜蜜的,在某处,我醒来时已经老去,我会放弃我所有的努力。TO SING,TO SING。我的眼泪莫名其妙的又掉下来,掉在吃过的冰淇淋盒子里。旅行是有意义的,是有秘密的,我的秘密就是在我的眼睛和情绪里。
路过石家庄的时候窗外放起了烟花,觉得玻璃都要爆炸了,我的胸腔里有种真实的在路上的情绪在跳动,上来很多人却没有下车的,外面在闪电,越来越多的箱子和背包放上行李架,我一直在等着有个想象的箱子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确定它的形状和颜色,它是模糊的,它就是容器,它一定不是玻璃的,即使透明也是琥珀的,我的裙子书和香水都静静的躺在里面,这是我活动的衣柜,我是主人,是身体,提着它们沉默不语的走过每条大街,河流,走廊直到走进某间房子,就不再出去,可是没有,一直没有,到现在为止没有。还有一个是熊,我抱着睡觉的熊就会变成一个人,我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小普,你是父亲,情人,你有星期五一样忠诚无辜的眼神,一样瘦的身体,你有熊的宽容,又有雨中乌鸦的阴郁,外面阳光灿烂,我们住在森林的小屋里,树洞里,你会给我带回一筐扁扁的桃子回来。我在纸上写字,画潦草的速写,这次我身上带了足够的钱,我总是想着天黑以后我就要去补卧铺,睡过这个没有感觉的夜晚,在第二天傍晚到达成都。可是一直没有卧铺,大家都是从北京睡到成都。晚上的空调冷得我的指甲发紫,我趴着睡一会就觉得全身发冷,我还是没有坐到卧铺,曾经在去杭州的火车上我发誓说我再也不坐这样的长途硬座了,太难受了,胃里的气到处乱转,我多么想躺着到你的城市啊,而不是全身肿着穿不了裙子来见你。肠胃炎还没有发作,冷空气进了我的胃里乱窜,肚子里像有个风乱窜的地洞,风箱里的老鼠也不过这样吧,很难受,我坐在座位上,望着所有在火车硬座车厢熟睡的朋友,民工,老人,孩子,小偷,在长途列车上脚肿的人们,愿我们一样精神充沛的到达目的地,再不相见。
火车晚点了一个小时到成都,我的身体,从干燥的北方被带回了潮湿的南方。一切都像场梦。我的记忆被火车碾碎了。又重新整合。妹妹来接我,她说她5点钟就来了,她说我很迷糊,怕我记错时间,等了很久还去上了一小时网。成都没有麦莎也没有台风,223说台风来的时候,我想做一只发光的水母。 被随处漂游。我没有赶到台风的尾巴回了成都。磨子桥外面还围着好大一圈蓝色铁皮里面在施工,在车上的时候小普发消息来问我到了吗?我们挂掉了他的电话,吃了饭之后我去给小普打电话,他说你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啊,我快要急死了。我说不是发了短信告诉你到了吗?他说,“要听到你声音才安心啊,你知道吗?你进站台后我又跑去一楼买了站台票和一份报纸,我没找到《北京青年周刊》,我买了一份南方周末想进来可是剪票口关门了,他们不让我进来,已经只有几分钟时间了,我急得要哭了,我恨死那个不让他进去的人了,后来雨下得很大了,我把报纸顶在头上回去,淋得湿透了还多坐了两个站。”我听着他重复着说他恨死那个剪票的人了,他停了一下又说不喜欢北京,呆着很闷,我们会找到一见钟情就适应的城市吗?还是我们本身有问题呢?南方也许并不美丽,我想准备得足够好了再去南方,我不想破坏掉,再下去我不知道到哪里了,漫长的闷热期会把我吓回去的。我喜欢广州可是那里多么热啊。我会发脾气的,像个得昏热症的疯子——团团转。我还没有找到那种街道,我想象里的街道,有酒吧,伤心咖啡馆,青年旅馆和慢慢流淌的河水。天空是橘红色的,建筑是灰色的,那是在哪里呢?广州永远歌舞升平,就是我想象中的南方舞厅。是因为我更容易想起自己来。我的缺陷慢慢浮现出来,我恐惧却不逃避。我的头发看起来很傻,是真傻,而且我也不打算怎么弄它。蓝色理想,蓝色月亮,为什么一定要是蓝色的呢?我带着这样的问题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打开电脑才知道11点半了,觉得惊慌,太阳很大,这是不适应的表现吗?想到小普觉得模模糊糊有这么一个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呢?我已经感觉不到他了,昨晚还好好的,现在像翻了一大页。我在削桃子皮的时候突然觉得时间停止了,或者是就这样一直下去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和焦虑笼罩了我,肚子疼得厉害。小普知道我这样吗?我们都需要狠下心来做爱的事,这是两个人的圈子的故事,这是有限的日期和无限的容器的故事,这是过去式,这是未完成时,我们的感情破裂了吗?小普,不要担心我,不要做噩梦,我回来了,疲倦安全。小普打电话过来说过几天把笔记本寄过来让你看看,你给它们取名字吧,我们都在创作了,生活就是创作,你在画我们和自己。他说昨天梅心武来他这里睡了一晚,今天中午才回去,他看了他的画,觉得没什么,他说,“他们这些一帆风顺的人是不能体会残酷青春的。”其实我想问他你说的残酷青春,到底苦难在哪里?可是我没有问,问这个挺傻的,我体会着那句歌词,“世界在说谎,青春在谎言两旁。”我服一颗阿司匹林,我的幸福感得到蔓延,我的身体在下沉。
我知道这本书我要一改再改,一编再编,我不能陷入自己的情绪里,无边放大,出门容易丢,看见别人的博客多么害羞,他们生活多么丰富,认识无数的朋友参加无数的派对聚会。我在成都,甚至是四川大学也没有自己的圈子,我的圈子就是你,你的圈子就是我。四年里我们一起搬了七次家,我们居无定所,随心所欲,我们就是混蛋。是一场灾难。
我们都是该死的,受到鄙视,我们就这样走来走去,永久的欢乐保存在皮鞋和雨衣里。我抗拒和别人说话,交流,和你在一起我这么放得开,竖起一根食指像个疯子,我在30岁之前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过吗?
这是一个关于谎言的故事,我拍了很多照片,写了很多人,却讲不好一个故事。我经常写一些很模糊的情绪,别人不知道我到底怎么样,我总是把不好的时候写出来,我怕小普担心我,我怕你想我。夏天花儿一样层层展开,我通过撒谎来使自己消失,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出租车亮着空车的红灯开过红瓦寺的人行横道,我在过马路的时候突然想起,“女人就是你,爱情就是我。”我执着着过程,对结果却漫不经心,把一件事进行到底,我说过沿着那条路走到天黑,最后你会成为一个烈士,悲剧,而不是现在的样子。快乐到死,生活到死就是一个不停转动的马达,我们是贵族又是贫儿。我一直鼓励你为什么呢?因为我喜欢那样的后来的你。
有天晚上我和妹妹坐55路车去火车站接一个朋友,我听着iPod里面的声音突然觉得和这个城市很亲近,看着窗外闪过的街道,想着这就是我感知世界的方式。人人都有眼睛,可是看到的东西却那么不同。我接到小普的电话,他问我,“你没有把钱给周老师吗?”我说没有啊,我准备明天去。他说,不用了,周老师死了。他今天早上在医院去世的,很突然。我的耳朵里的iPod还在放音乐,可是我的全身似乎都是麻的,小普在那边说,“不要害怕,你找个朋友陪你去看看。”我说,“小普,你要好好的。真的。我不希望你是疯子艺术家,我希望我们都有控制力,至少要比现在好。”
第二天周老师就火化了。我没有看到周老师的遗体,我总是很回避这样的场面。落老师给我们讲她看着他死去的过程,当然她现在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搬出来了,我想象着他的嘴巴半张着,头发变的很稀,很瘦,腹部可能是化疗留下的结果。他穿着什么衣服火化的呢?我想起妖怪的外公,我不敢进去那个小房间,死亡来到我们身边来,来到我们中间来。这个夏天很多的人去世了,妖怪的外公,周老师,广州的彭东会。
小普在北京,他住在花家地的半地下室里,他住在了真正的潮湿之城里,他说希望半年后可以搬到地面上来。他的周围总是很多旋涡,他爬起来又会掉进另外的一个,可是这些问题让他矛盾又快乐。因为他如此坚持的迷恋着痛苦和孤独,这些一个旋涡一个旋涡里。我站在远处,看着他,心里无比难过。他给我寄了一组小画稿来,画我们在北京的很多个场景,画我们在床上听音乐,画我一个人躺着看书,画我穿格子睡衣对着他发呆,床单的背景平铺在画面上,他签名“小普”。 他画里的那些人都被拉得很长,看起来有种不平衡下坠感和不安,好象走着走着就会掉下去,下去是哪里呢?我想起麦田守望者,也想起梦旅人,他画的人走在地面上,却又像是生活在围墙上,我看着他们,就像看到看到卷毛脖子断掉的那一刻,COCO和小悟撑着伞走在围墙上。有的人平衡感好,在墙上走了很久,时候到了,嘣一声就死了。如果我死了,我不要在垃圾堆里捡到一只断掉的手。如果我有下辈子,我要做一棵静止的树,一朵燃烧的火烧云。我看着你们在地面任性,唱歌,扎根。
我得了厌食症?其实我不需要事物,我的身体不需要,需要的只是食物所带来的情绪。
他说,“我想好了,等到十一月我来成都报名,中间我们不联系了。你有信心一个人吗?”我没有问他,那以后呢?
生活没有答案,自己给自己答案。我在夏天和冬天都无比想念向日葵,在路过山东的路上我看到好多田里都留了一小块地种着向日葵,我想住在里面,外面是熊熊热烈的花瓣,里面是无比安静的我,我喜欢城市,想住在闹市,有时在没有人的时候醒来,特别害怕,真怕自己就这么的掉了,虽然我一直不晓得掉到哪里去。小时候无比安静的夏日午后,我要有人在,好让我感到不荒芜,我看到旅途路过的地方心里总是有些微微的疼,我真怕把这些无聊看得这么清楚。我喜欢人多的,广场,电影院,烟花,新年,过马路的人群,我给他人的希望都是骗人的,小普为什么还说我是他的自豪呢?我却为自己可耻。我缺少大多数人都缺少的行动精神,我的缺点就是爱怀疑,爱猜测,容易跳跃性的把所有的情节都想过,都想透,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
我躺在床上听一晚上的乌鸦音乐,我遇见让我惊艳的,一见钟情的音乐,我想弯着腿跳舞,一直跳到膝盖抽筋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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