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9 | 2006-12-25
 

小普和糖糖
(第七章/5)

文/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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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八月七号。我们在立秋的那一天到了北京,我们还可以去哪里呢?这是顶点了,你这个北漂的梦想家,你会被这个城市一点点碾碎,再进入它。我们花了400块钱买了2张到北京的票,有一趟特快直达的Z10,只卖软座300多一张,好贵啊。阿杜去绍兴拍照了没有回来,老2和桃花把我们送到车站,老2一直说到了北京西站不要相信四川人,那里有很多四川人拉客让你住店,千万不要去。他指着墙上《孔雀》的海报说,“你们先去吧,我要来考北影摄影系,28岁再来考,这2年先挣钱再说。”接着他又在阿杜的电脑上放了好几遍“祝你一路顺风”跟着唱,我突然觉得很难受,甚至有点尴尬,之前的饱满情绪没有了,下午我们在路边的店里吃了2碗面,背着书包要出发我们多开心多振奋啊,就像是去春游,可是这种情绪突然没有了。我知道他们是善意的,可是我不喜欢被别人营造这么一个氛围,我只是讨厌陷进这种情绪里面,说不出为什么。我有些闷的跟着他们往火车站走,杭州的晚上还是很热,我希望他们回去了,可是他们还是送我们到剪票口,在过天桥的时候我看见我们拍过照片的防护栏上面蹲着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就像火星人一样,不看路边的人,之间也不说话。我有一点点的舍不得,昨天我们还在这上面拍照来着,现在我要走了。我还会来这里吗?

  可是一上了车我便觉得开心极了,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像旅行一样坐过火车,这是小普和糖糖的旅行。T32的人不多,我们是5号车厢的84,85号,车上的人很安静,整个车厢我只看到后面一个小孩抱着哈密瓜在吃,其他的人都基本不怎么吃东西,偶尔说话。以至于我们本来买了很多吃的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吃。进隧道的时候列车上有一段有些晃,我突然有莫名其妙的希望,要是这列车出事多好,我们就停留在这内心的满足和安稳中。

  在车上我看到一个女孩,她的头发很枯萎蓬松的遮住额头,在后面扎了两小个辫子,她的夜妆配合突兀而清晰的轮廓实在好看极了,很北方。我们旁边坐着个长着白色睫毛的男孩,他的嘴角总是向上翘。我开始吃枣子,觉得兴奋冲动和饱满,这种兴奋和冲动令我沸腾而非常想珍惜,我爱记事本,电池火车和路程。啦啦拉!现在在车上,一切都很合适,这是138公里的时速,在车上我一直打很臭很臭的屁,而且根本不想上厕所,我又便密了,肚子涨鼓鼓的,像个青蛙,真难受,小普把我可吃的不可吃较为都写在本子上,照做一定会好的。我是灵药,不要是毒药。我告诉自己,小普对你很好,你要懂得感恩,不要老是考验他的耐心和自己的极限。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乘务员在车上卖着小白酒,是什么东西呢?快到站的时候我们买了份北京地图,中午一点的时候我们从北京西站下车,背着包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整个城市象蒸笼一样闷热,大雾弥漫,掩盖了巨大的建筑和巨大的荒凉。我想到快乐分裂,也想到美好药店。

  到哪里去呢?我们进地铁口上了地铁,车厢里有两个男的,一直盯着小普的包,虽然它看起来涨鼓鼓的,其实里面不过是我们的衣服。他们一直看着我们然后互相使眼色,我想他们可能想抢劫,虽然地铁里有很多人站着,可是会怎么样呢?我在心里把要发生的可能预想了一遍,在复兴门还是建国门的时候小普叫我下车他把我推到前面,他环着我,出来小普问我,“你觉得刚才有什么不对劲吗?那两个人可能想抢我们的包。”从地铁口出来我们回到地面上,我感觉着置身人群里的安全感和快乐,我使劲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的人看我,但是我不在乎。不安消除了。北京的公交车编号密密麻麻的,看得我眼睛都快花了,最后我们还是到了花家地见到了中央美院,我们绕着它走了一大圈,望京小区四周全是高楼,我走在下面觉得要窒息了,空气很闷,路边的工地上有些工人盯着我们看,别人看着我们像什么呢?盲流?落魄的过路人?旅行者?我们提了2个包一直走,一直走,小普只是一直说,“不要急,不要急。”在北京的四环路上,我们走着走着我居然想到海子的诗,“野蛮而悲伤的海子。”你看看我们背着包走在这里。晚上不知道睡在哪里?我们睡在火车站,不会是睡在铁轨上。我宁愿怪自己,恨自己而不是去怪别人,总要有个人来承担,我无力承担什么,我只是承担承担的概念。我希望自己做得更好。希望总是温情而美好的。真正有力量的是谁呢?你总是怪我,我虽然承担了责任却总是虚弱。转回到中央美院附近的立交桥的下面时闪电打雷了,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坐在KFC前面的小广场前,有些人在卖藏饰品和药酒,小普把地图拿出来,他好像有想去宋庄的念头,我说明天再去吧,那里太远了。我只想找个住的地方,把包放下,把怀疑和担心放下。我说我们找个地方住下吧,我们不可能用脚来丈量北京啊。

  天快黑了,我们背着包在海淀区找旅馆,前面就是中关村,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想的那应该是一大片广场,闪闪发光的科技啊,人们像黑客帝国一样的走来走去,小普笑我比他还土。没有旅馆,到处都是大饭店,我们去一家成都小吃吃了点东西还喝了瓶啤酒就出来又找住的地方,我一边怀疑北京怎么没有青年旅馆之类的啊?我给彬彬打电话问她哪里有旅馆,她说国茂那边有个青年旅馆,可以做饭,100多一天对我们还是有些贵了,还有个二炮招待所,在人大旁边,她以前住过。我们就在人大这边,穿过一条长长的胡同看到学生公寓四个字,我跑过去问有住宿吗?“都在地下呢!”我向小普招手,兴奋极了。

  我们心怀感激有个落脚地,我们一共只有200块钱,40块一晚上的房间对我们来说太高兴了!虽然这是地下室,还有个小门,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小普把门打开给我看,说里面没有什么,只有几根管子。这样的格局我总觉得里面站着一个人,一直不会倒下,或者是有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几张怪怪的纸。我说你干吗要告诉我这个?他说我怕你又乱想。里面其实没什么。

  我们来到平安大道,在天安门广场看降旗,在站台边反省我们的悲剧,别人都不在,只有我们,那趟车还没有来,我们一直等着那趟车。地下室里的排风扇整日整夜的响着,现在在一间有窗户没有老鼠的房间我就觉得够了,15瓦的灯泡和13平米的,半地下室的暴雨和潮湿。而不是我们已经成为在倾斜里不能平衡的人,跳下去还是掉下去,折断的伞骨和清脆的翅膀,诗人在朗诵,舞者在跳舞,我们马不停蹄,我们无所事事,我们是两个人的圈子,大部分的时候我们快乐,偶尔觉得可耻。每天从旅馆走出来都觉得外面是新的一天,我们在下面是不知道外面的天气的。

  两个人的圈子。

  无论走在哪里,小普把我的手牵得很紧,他说怕我丢了,在这个城市,我只认识你,你只认识我。我们都属于同一个团体,我们都是满心报负而又贫困潦倒的艺术家。我们就是两个人的圈子,在成都的时候是,在杭州是,在北京还是。我们像土豆进城,保持着外地口音,可是首都人民多么可爱,他们打招呼总是说“您找谁啊?您走城门啊?”他们指路总是说往北,往南走,而我们习惯的是向左走,向右走。

  他经常会出门前问我,“如果你只有一块钱,怎么办呢?”
  “我打电话给你,然后等你来接我。”
  “一百块呢?”
  “给你打电话,再打车回去。”
  “你看,你多么依赖我,你没有想过其他的办法吗?比如拿张地图看着。走回去?”我感到他的责任和害怕,有时侯我想为什么小普现在成这样了呢?以前那个说可以找比我漂亮的人到哪里去了呢?

  北京实在太大了,北京要多温习几遍才能记得它。一切都因为他的大而虚幻了,我们去宋庄坐那么久的车像做了个不愿记得的梦,转了好多次车,公车,地铁,小巴,最后我们来到了宋庄,这个聚集了几百个画画的集散地,只有一两家画廊开着门,我们进了一家前哨画廊,里面是一些新人的画,里面还有一桌人在吃饭,唱歌,他们看起来都有三四十岁了吧,唱的是草原牧歌之类的,批着扎起的长头发,留着小胡子。我们没有找到方力钧的画室,连他的车也没有见到。一个院子里停着一辆三菱车,小普过去跟他打听,你知道何云昌住哪里吗?他说,“是那个做行为,图片的云南人吗?他搬去通州小区了。”是啊,我们多么盲目啊,我们所知道的都是从书上,网上,杂志上知道的,在现实中不管艺术家,评论家,我们一个都不认识。小普考虑要不要在这里租房子。

  在看一个租房信息的时候收到川音美院的梅心武的短信,之前我们听他说过他要来北京,他说他在张小刚的画室里,那里不准讲电话,晚点联系吧。第二天我们从旅馆坐了一个多小时到花家地去和他见面了。我们在KFC里面一人喝了一杯可乐,又在望京大厦前面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才到,我看到他穿了件鲜绿色的T恤在过马路,朝我们招手。天,他那件衣服上的图案可真像“艳俗艺术”俸正杰的画,够艳俗,刚好他在给他当助手,俸是他的师兄。一坐下来他们便比较北京几个地方的特点,花家地,798,宋庄,梅心武说,“不要去宋庄,那里住的都是些三四十岁还死撑着的混子,出又出不来,又想继续混着,没有出来,还自己蒙自己,出不来还自成一派的无赖。人们都把他们当笑话来促进消化。”他们大笑起来,小普说我也觉得是这样除了那里有几个大牌。梅心武又跟我们介绍说艳俗绘画其实是很严肃的,都是用投影机画画,打格子,再填色,现在这边很多画家都请了助手,我在工作室里面和别的画家的助手比谁的画面抹得平。小普问他想不想合租房子,他说我给俸当助手,吃住都在工作室,里面装着空调很舒服。我还租房子干吗呀!

  走在路上,小普问他,“你说画画和关系哪个更重要?”我想他这么问一定是感到北京的圈子和自己的距离了,梅心武有点为难的样子说,“这怎么说呢?总之都重要,现在已经不是梵高的时代了,闭门画肯定是不行的,没有关系你画得再好也不行,没有人推你捧你啊,同样你再有关系画得太烂也不行。我呢?现在在这里还认识几个人,先混着吧,从助手做起,他们好几个都是从助手做起再出来的,不急。”分开的时候小普提出想去看看他的工作室,梅心武说,改天吧,反正你在北京,那边很脏很乱,锁着大铁门,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好玩。我以为你们来是找我玩的,原来是想找房子,改天吧。于是我们分开走了。

  小普说,“我还以为梅心武就是这样来北京独立画画的,原来他还找了个工作,还有画室。”我没说什么,我想问他,“你所说的独立画画是什么意思呢?”我们继续走着找房子,很泄气,想着下一步怎么办呢?那么多的北漂族,那么多的空中梦想家,北京让我们充满希望又觉得空洞,这是谁的北京呢?我们谈论悲剧,宿命,偶然和命运性格决定命运,坐在公车站台前面,迷茫了。这是我们难以被承受的悲观和欢乐的花朵。更难过的是我要回去了,我被这种怀疑包围着,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那趟车还没有来,我们一直等着那趟车,别人都不在,只有我们。

  我说,“没关系,小普我们找个房子住下来,你好好画画吧。我们不能住旅馆了,你的5000块还有这么多,我回去找工作了给你寄钱来。你就可以呆到考试了。”我们照着一个出租房间的电话打过去,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说你们现在来吧。房东是个中年女人,她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开了个修脚的小诊所,我进去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出去,这个味道太刺鼻了。她带我们去看房子,这是个半地下室的房间,他的儿子正在里面看电视,房间里面有一张上下铺的床和一张很大的书桌,有很窄的窗子可以透进光线和看见地面上的人走过。简单装修过有电视洗衣机,有厨房有卫生间。4毛8一度的电费和可爱的成都没有的暖气管。我们又去看其他的地下室,几乎都要500一间,没有暖气,而且都比这个房间潮湿还没有窗子,还是公共的卫生间不能做饭。我很怕他像在杭州一样每天都吃面,我说你不要脱离生活。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那么惨才像艺术家吗?它们之间相差只有50块一个月。

  于是他决定租这个房间,下午我们又坐927路回到了旅馆,小普很热又很开心的爬上上铺去躺着看报纸,一会儿我就听到呼噜声,他居然就睡着了,我想他一定是太累了,我看着《新京报》等着他醒过来。小普给他家里打电话说他在北京让他们寄5000块钱他呆到考试他说他想考中央美院。第二天中午我们离开了那个旅馆和人人民大学,坐了一小时车到了花家地。和房东签了合同。

  我们家徒四壁,我们全部的行李就是一个驼峰似的小包,衣服,手机,香水,还有记事本,没有房间也没有钥匙,给我买张车票买个果冻我就回去吧。离开春天3000公里,就是这样吗?去附近的市场买了个床垫和盖的两用被套,房间里很潮湿,我们选的图案是鹅黄色的一排排黄色的兔子,最后还选了张颜色很鲜艳的帆布当桌布,小普说这个可以直接绷在画框上画画。回去布置一下,总算像住的样子了。虽然床还是硬得我们睡觉不能侧着睡,每天早上醒来都要腰痛。可是清晨梦醒的一刹那,知道对方在,我们多开心啊。我只是担心我走了小普一个人在这里。

  去三联书店看到了塞宁的《珍珠饭店》,有些图片拍得很好看。去天安门,甚至火车站。我只想呆在一个城市,买份当地的报纸,看人们来来往往的走过,可是把整个798都走完时候我终于觉得很累了,我说“你对我不好。你让我走这么路,也不问我累了没有?我和你来北京就是每天去这个艺术家村,那个画廊,从来没有去看过衣服啊好玩的东西,更别说买了。”我居然哭起来了,就好像委屈得不得了似的,小普看我这样一下笑起来,“好好好,我们下午就去,给乖乖买衣服,不要哭了,你看过路的人都在看我们,别人还以为我在欺负你。”
  “乖乖这不是刚才的小普,那个是坏的,我把他赶跑了。”
  “真的啊?”
  “嗯,我是对乖乖好的那个。”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不会回来了,我一直对你好。”

  八月,深夏,我不要在这样的消耗中费掉自己,走在798的路上,小普背着书包突然说,我就是要把青春浪费掉。那一下我觉得他很可爱。我们讨论起时光断裂的地方会有个伤口,那是我们的嘴巴,上面记录着所有我们吵架时说过的伤害对方的话,我们睡觉时的淤青印记我们从来没有去过北方,北方只是想象,可是南方是逃亡。

  可是我们仍然每天因为同一件事情吵架:走路。北京是一个巨大的城市。东东西西,永远都是几个方形的“回”字。围城一圈,然后回到起点。北京的街道多么宽啊,一条路要走很远才到尽头,我们走来走去,回自己的暂时的住处,都会觉得异常地漫长,好象永远回不到一样,我总是不记得路,心里充满由于陌生带来的恐惧,小普似乎也迷糊起来。走一段路就把地图拿出来指给我看,我们在街头用四川话吵架,赌气,我被怀疑包围着,北京四季分明,这是我们想要的地方吗?我们像朝圣一样把它的地方走遍再等着它接受我们。这导致我们就因为走路而吵架,我们出去就是走路,有时我走得累了,但是也不说出来,等我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生气了。我急得要哭了,我说我不走了,小普说,“那就不走了,我们回去。”“回去你又要说我,说我娇气。你说是开玩笑的。其实那是真的。”
  “我不怪你。乖乖走不动了嘛!”
  “不,你要怪我,肯定要。”我急得要哭了,而且我这种急是病态的,就像强迫症,明明擦干净了玻璃,非得再一遍遍的擦,小普说了不怪我,可是我总觉得他还是要怪我的,我不能回去。我继续一个人朝前走,觉得又累又委屈。

  他把我拉回来,说不怪。我说要。你得强迫症了。小普把我们在北京站买的格子伞折断了,把自己的牛仔裤撕破,把电话狠狠的摔在地上,说,“他妈的为什么要来北京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哪里做错了呢?我不过是想画画,想考研究生,你书读得好好的,当然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个内心有很多野兽在打架的人,他真可怜,我也一样。

  我不看他,说,“你用得着这样吗?我回去就是了。”我们这样吵架我觉得快崩溃了,小普说他比我更害怕,可是我还是生气,就像导演排戏,遇见不满意的便要喊卡。我就是导演,可是要怎么样才满意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个限度,可是我不知道限度在哪里。我为此而沮丧,走在北京的路上走过棉花胡同,自行车后架上的熊在孤独的淋着雨,我想念我的电脑和成都的街道。在晚上我们走在四环路上找回家的路,我们老是要绕好几圈路才走得回我们的的地下室,是花家地北里还是西里一直记不得。路过北京中医药大学,它的围墙上面画着很多植物和药的图案,这么长一条街只有车没有人,我觉得很不安。我掩饰了之后还是把它显示出来了,我说因为跟着你没有安全感。我觉得伤害他了,我还是说出来了,我恨我自己也讨厌现实。北京那么大,比起来成都太温和了,城市里罩着一层暖和温柔的光。我们在这里一个朋友也没有,你的笑话只有我才能懂。可是我们不要不要破落,要物质温暖现实,要雅皮似的忧郁和嬉皮似的友谊,要朋友散落世界各地,要和组织相偎相依。我们要努力走出这个两个人的圈子。

  好了之后他问我,“乖乖,昨天你错了没有?”
  “没有。”
  “好好说。”
  “没有啊。”我突然像逗他一样的再说了一句,“错了,乖乖,我错了,我不生气了。”他似乎很满足的抱住我,把头抵着我的肩说,“你不生气我生气干什么呢?为什么要生气呢?只要你不生气,我什么都好。可是你太容易生气了,而且生很大的气。你应该这样吗?你不把我当人啊。我好难过的。”
  “你为什么要把东西摔掉呢?你后悔吗?”
  “不后悔啊,你把脾气发到我身上我只能把它们发在其他的身上。我只是对自己生气,我为什么要惹你生气呢?我恨自己。我为什么这么笨?我找不到路,北京我不熟,我平时找得到路那是因为我熟悉,可是现在是在北京,它太大了,而且我们没有钱打车。我心里也很着急的,我不想你多走路。我知道你很累了,我知道啊。因为我也很累了。”
  我笑,“我以为你是铁人不会累呢。”
  “以后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一定好好的看地图,不让你多走路。”“我没有那么夸张的,只是我们经常要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走,我觉得我会走得自己变成路面,我怕我掉在地上,你还是不知道,你以为我跟在后面,人们再把我踩过去,我害怕。我要乱想,你明白吗?我们走一会歇一会好吗?”

  直到走回我们的房间,看到门口写着花家地北里的门牌,心里才觉得安全和塌实。尽管这个房间不属于我,我要一个让我感到自在的地方。深夜坐在床上翻无聊的电视节目,我睡在你的旁边却感到一种具体的空虚,北京空洞沉重,在这个三分之二封闭的地下室里,我的内心在冲撞,有人过来我就会觉得有人在踢翻我,冲撞我,更多的人逃了出去,我还在这里。你没有醒来,我就是乱想的小神经,你没有精力来看好我。我们因为世界里只有对方而恐惧,所有的自卑和骄傲都抬起头来。小普,你已经真的变成了一颗石头,委屈的沉默的无辜的石头,在我发脾气之后,我很想问你的奇怪的忍耐和包容是从哪里来的?不要把每个人弄哭,自己也不要流泪,我做到了吗?我依然只是保持着神经质和不稳定的情绪。出门的时候我说,“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要控制我自己。”
  “给你,给你,一百次机会,一千次机会,只要你活着都给你机会。”
  “可是我只想要一次啊。”
  “鬼才信你。”我们笑着出去了。

  这是北方的早晨,我醒来了,想起昨晚我醒来,一看时间叫了一声:好绝望啊!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就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腰很痛,我们没有做爱,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床太硬,似乎脊背骨都要被压断了,像刚从铁轨下脱生一样。可是奇怪没有人没有车朝我压过来啊,早上起床来小普说,“乖乖我梦见你了,梦见你要走了,马上就要走了,怎么办呢?然后我们做爱了。我还梦见你的嘴唇改变形状了,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抱着你的大腿,乖乖,我还遗精了。”他跳起来去上厕所,又告诉我墙角长出了只蘑菇,细长的,我一阵惊奇和兴奋,就像小时候早上醒来说下雪了一样,从床上翻过去墙角看,真的长出了只蘑菇,又细又长,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躺在床上我问小普,“你说会不会明天早上起来我们身体里也长出蘑菇呢?”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为什么,我们住的地方这么潮湿,等它长满一面墙,我们在睡梦中醒来会发现它已经长到我身体里来了。”
  “因为你是鸟啊,你的温度要42度才能活下来,怎么可能潮湿呢?”我有鸟的体温,却有暴躁的脾气。我的头发是干燥的树枝,却永远不会起火,我宁愿让它流失水分,腐烂,直到树枝发光,头发变成鸟窝,箱子着了火,一切都在后面追着我,我一直站着,看着我,说:这样一个男人是我的幻觉,是熊变的来爱我的男人,它一定会变回去的。我害怕吗?闪电就是瞬间睁开的眼睑,阴郁层层展开,辗转,头发都掉光了,脚底起了泡。我们成交了,我的骨头咯咯作响,胃疼得发紧,我抱着梦里的飞机羽翼哭泣,就像抱着一袋发不出光的萤火虫,和你相遇在蓝色的游泳池里,七月夏天,蝌蚪怀孕了。

  有时侯我看他画画我也拿笔来画,他过来看我的画说,“你画画我就可以不画画了。你画得多么好啊,放得开又收得紧,我要这样就好了。”我真害羞啊,这算什么啊,我画小普的裸体,画他穿我的裙子的样子,我把他的头画得像是丑八怪。他却很小心的把这些都收起来。我自言自语,若有若无的情绪一直在左右着我,我们躺在床上讨论交流到底有没有用,我们躺在床上一人一个耳塞听《非音乐》的CD。他眼睛半闭,和我一样,嘴角挂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幸福的微笑。完全沉浸在舒适的感觉之中,什么也没有想。我们如此痛快地笑着。我们像在一个伊甸园似的草原里,多么惬意,因为有了音乐觉得无比美好,静谧起来,像叶子一样飞,就是这样了吧。每个人都是爱情值日生。尽职尽责。

  “有时侯,我觉得你是我的小男孩又是我的女儿。你是女人和女孩的混合体,我想你让我着了迷。可是乖乖,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做爱呢?像你这么乖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做爱呢?而且你那么厉害。”我只是笑着叫他“爸爸”。说,“那你不是乱伦了吗?啊爸爸?”疯死在画里,清醒于现实。我就是你的赤子,赤着脚转圈的孩子。“妈妈,一起飞吧!妈妈,一起摇滚吧!”

  在北京的地下室里我梦见自己要照看17个孩子,他们坐成一排说着关于明星和偶像的话题,小偷偷走小普给我的文曲星,我们拿好多叉子去砸一个女贼,这个女贼包里装着钢锯,但她却不伤害我们。在一个三楼房间,小康结婚了住在里面,我们呢?我们的房子掉在空中,我醒来为这个梦觉得有些闷。我看着中关村大道上的广告牌上写着八月罗大佑的演唱会,报纸上的许巍演唱会,心里空荡荡的。

  我说我最喜欢的其实是“最后的事由你自己决定,没有什么可以自己决定。”看似生活有很多选择,但是没有最完美的。我们具备了一场悲剧的所有要素,追求画画的,迷恋离开的,没有解决的办法,其实问题很简单,但是我们无能为力,而且越往下越害怕,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钱。我们24岁了,还没有钱,真可耻,真有危机感。那么怎么办呢?我这么懒这么厌倦,以积极姿态生活,以消极状态抵抗,抵抗的是什么呢?我不善于讲故事,我的世界和语言是混乱的,是季节和年份推着我往前走,我们在走,很多时候我经常觉得会变好了,虽然大部分时候我们承受的是变好之前的不好。我不敢说真话,也不敢面对自己,原谅自己。小普给我买我们吃的巧克力下层粉红的是树莓,我是树变的。我们是温和的粗暴不伤害他人,只适应和对方在一起,焦躁和骄傲都晓得那么的可笑。像一脚踩空和打空拳一样的烦躁里面,可是碰到这种事情我们也不会烦躁,因为对方很明白你。“你就是绿色的恐怖分子。”

  2005年的七夕是八月十一号,那天是我在北京最闷的一天,走在路上衣服全贴在身上,出去的时候我穿了裤子,地下室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天气,汗水熔岩一样的顺着往下流,第二天的报纸上说那天是桑拿天气。在寂静潮湿的地下室,突然想到黄舒峻的《改变1995》,“我在巨蛋帮你听了desperado,满脸都是泪。”

  晚上回来我说,“乖乖,我们分手吧。”他没有说话,我说,“你记得在成都我们说过什么吗?你说我来了我们不做爱了,要不就好好在一起。”他一直没有说话,我说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我什么都记得。可是我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这2年最大的事就是摆脱你,可是你把我控制了,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不能忘记你,不能摆脱你,我在杭州你有时你总问我想你了吗?我没回答你就说肯定不想了,忘记了。我忘记你比忘记自己还难,你就像一直住在我身体里,心里,我一边觉得幸福一边觉得害怕。我恐惧极了,我幸福极了。为什么我们是这样的极端呢?以前我以为我走到很远的地方就会忘记你,我想过去西藏,宁夏,回云南,可是我到最北边,最南边,你还是一直在,在我后面和我吵架,亲我的耳朵。有时我真转身就抱住你。可是后面什么都没有,那时我真想回来,和你在一起,只是在一起。”你适应工业文明,你喜欢城市,你爱热闹,可是你神情落寞得我想抱你睡着。”他哭了。我觉得无比寒冷,我说我们出去吧,呆在这里好冷啊。“我不喜欢大而空的东西,北京是让我感觉不到神经的城市,北方也是,我不喜欢这些地方。我喜欢南方。

  “等到你考试完了就分手。”
  “那你要再来北京,我们再去云南一次。过年后我要带你去我家看我以前住的地方。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看她的坟墓和我哥哥提着马灯坐过的树。好吗?我一定放开你。”
  我没有回答,却突然哭了,“你不要我,我的爸爸妈妈小时候不要我,他们说养不活就算了。我只想有正常的爸爸妈妈,开家长会的总是我爷爷,他们去了青海,为了他们的理想,可是现在怎么样呢?他们面临4个孩子的困顿。现在你是我的第二个爸爸,我以为你要要我了,好好的把我带在身边了,我很听话了,你还是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你们对我好,说爱我,都是骗我的!最后我还是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我要乱想,乱想,想到不敢睡觉,可是身边有人,我就不害怕。我怎么样乱想也不害怕。”我想结婚就嫁给亲人,而不用猜疑,害怕。这种怀疑是种伤害。我知道。可是我有多么荒唐。我自以为,可是我最害怕的就是自以为是,然后得意忘形,我本来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型。我是个善忘的人。”

  我们一直说到凌晨,说到青春过了期我们会变成谁,可是怎么会过期呢?我们的青春期长到一辈子,我们恨铁不成钢,只有杀死自己的愿望,说到我们的另一个少年长出世,关于爱,说到末世纪也不终了。于是我很想写小说,很想把这些留下来,很想对青春赋予感激。我把CD机和手机留给小普了。分手,分手。我们永远分不了手。我的思路是两条线,可是我永远没有弄清楚。我总是喜欢同时做很多事,我的电脑很慢可是我依然开很多窗口直到它死机,我总是抱着希望觉得它不会死机,我的生活也一样一团糟,我以为它会变好,实际上呢?我还是没有成型,似乎永远也成不了型,会随着时间一起走,走到我们都不要了的时候。

  最后我问他,“小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有牺牲精神?”“不是的,你已经为我牺牲很多了。”“其实我知道,如果我不提出来,你一直不会说,你会这样和我耗着,可是这样我要死了。”
  “不是的,我是打算你走了就不和你联系的,我们就这样了。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这样要问,我是真的不确定,我害怕我一味追求牺牲,可是牺牲之后呢?没有用的,我们还是这样,谁也不会更好。你没有让我死去,可是也没有让我更好。我们在辗转里冲锋陷阵,其实这只是一场盲目的旅行。我们可能太自命清高,高高在上,找不到自己的平衡空间。可是我爱PS。我爱影象。看着COLDTEA的网络杂志,心里愉快极了。我爱熊,我的床单,被套,枕套都是熊。这个世界不会来征求我们的同意,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顺着这个迷宫走下去。返回,尝试,一层一层的走出去。一个一个的格子在外面一层,望着我们,有鸽子飞过,灰色的眼睛,晦涩的语言。我们被大雨淋得湿透了,可是我们还是像石头,静止的石头。

  走的那天小普说,“我们去一环路吧,找个地方让你吃顿好吃的,开朗的,不然你回了成都总记得我们在北京没吃好没玩好,让你走很多路,让你累得哭,好不好?”我说不要,最后我们还是就在花家地我们来的那天的地方吃了一顿饭,然后坐了一个多小时公交车到了北京西站,都觉得每人6块太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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