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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都浪费在年轻上了。”月经终于来了,我看着血渗出来,觉得一切都破灭得那么美。
夏天就要来了,夏天已经来了,晒得我有时懒洋洋有时又想什么也不想,穿着薄薄的衣裳也不觉得荒凉和紧张。这是为什么呢?冷的时候为什么老是觉得紧张呢。我的心情好起来,那些不堪,无耻和自私的念头在我心里相互交融得发烫。它们很快乐,它们很懦弱。它们很需要我。看了演出回来,低沉的大提琴和鼓似乎还在敲打着我的心脏,丁冬丁冬。走在路上我觉得自己被净化了,我爱五讲四美,我爱四化,我爱春天里混沌清晰的空气和软得要命的樱桃花,桑葚果。真的,我们除了面对自己,我们别无办法,别无选择。这一切真要命。我是对的。你是应该的。没有原谅,只有遗忘,有很多东西不能想,春天真好,四月真好。新绿在树叶上闪闪发光。
一切如常。波波他们依然每天下午起床,吃了饭进游戏到早上再睡觉,没有改变。我说,“大家都当你是坚持艺术的理想主义者,却不知道你只是走来走去。”探索,感叹,自我暗示,抱怨学校把他害了却还呆在学校。周冒对他说,“艺术家,你也该去受一下上班的苦了。”小普依然每天看看报纸,然后和我讨论“你说我应该做什么呢?”有时画一些极其痛苦的自画像。有时出去见见朋友,或者朋友过来看看我们。
小普觉得不工作就是反抗,就是坚持理想。我们可笑的坚持着,这种无所事事,庸俗不堪的日子,不知道往哪里去。没有劳动,劳动就是无所事事的胡思乱想,回到现实还是那个样子,那时候我们经常喝酒,小普说喝酒后有很多豪情在涌动,可是第二天醒来还是那样。我恨不得去扫大街,我想进一个工厂做一分普通的比如折纸盒之类的做皮鞋的工作,或者在屋顶打扫烟囱,我看着自己的手只会敲敲键盘耳朵只会听着音乐,就恨死自己。我多么希望劳动让我快乐啊。清洁工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爱。小普说让你去工厂你还不会做呢?你以为那是好做的?天气依然很晴,每天如此,阳光明晃晃的,走在外面一切都很恍惚,天气预报说明天要降温。我等着呢。
小普总是会撩开我裙子说:乖乖。把内裤脱下来我给你洗吧。脏了啊。我说:洗了明天不会干。“穿我这条吧。”“我的裙子这么短,别人看得到我穿的男人的大内裤啊!虽然你是平角。不过也可能比我的裙子还长啊。”
我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成了灰指甲,脚上的皮肤由于药物浸泡而脱掉的皮和泡,我自己都不愿意碰,而任它被鞋子第二天的路磨掉。 小普帮我整理,修剪。专注得像亲吻。他像最敬业的割草机师一样把我的脚趾甲清理干净。我回家去帮我爷爷婆婆剪指甲。为什么要对我好呢。你对我不好一点点我就会离开你的。可是现在是因为你的好我不能成全。离开你。
我问他“你愿意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呢?”
“还是我照顾你吧。”
“为什么啊?”“这样来表达我啊”“表达你什么啊”
“嗯。表达我的爱。”我问他“那你爸爸也这样对你妈妈吗?”
“不会啊。”
“那你妈妈喜欢你爸爸吗?”
“我妈妈只是跟了一个男人,没有喜不喜欢的概念。”那时他正把毛巾弄湿了来给我搽背,手臂,和大腿,再抹干净脚底。我大叫,太冷啦。而且我讨厌这样擦洗一般情况下如果不能洗澡的话我宁愿让身上粘粘的,也不愿意用毛巾擦。因为每次这样我都会想起婆婆,即使我看别人这样也会想起。我家没有以前的照片,我看不到婆婆年轻时的样子,我也不记得妈妈的乳房的样子。我很抗拒亲近她,当然她对我也没什么兴趣。
我想起小时候的夏天很热,婆婆很怕热。她穿着白汗衫,松垮得很,用手把它撩起来有时脱下来,打一盆水就来擦洗。她的脖子上很多褶子,腰上也是,乳房快垂到腰上,干瞥得像个装面粉的布口袋,刚好那时是吃供应粮食,每个月婆婆就会拿买了户口的本本去什么地方买一袋面粉回来,蒸馒头,做包子,他们说外面的包子没有肉,但是在家里一般他们也不做肉的,就在里面放糖,快蒸好了的时候我就趴着守着等它好,糖水流出来就是它的眼泪,它被热哭了,我还是冒着被烫手的危险拿了两个跑去上课,一般走到桥的时候我就把它吃完了,所以没有同学看见。
在那些日子里我想很多词,这些词都可以用来形容,又都不能完全。反复无常的,希望盲目牺牲的,渴望奉献的,自恋的,舞蹈的,筋疲力尽的,悲观的宿命的,自由意志,酒神意志,全力以赴的,不顾一切的,超现实的,成就的,内部众神的,从一而终的。半途而废的,拉扯的,撕裂的。说谎的。恐惧清晰的夜晚,拒绝决绝的,情绪化的,我就是那个超经验的小抄写员,卖火柴的小小女孩,非正常死亡,没有遗书。为什么表面这么的错落。我会慢慢的平和起来,不再和你配合。
我是你的女儿,妻子和恐惧。你是我的热爱,厌倦和离开。我们每天起床都有感冒的倾向,可是马上又好了。我比你脆弱,但是软而可口。你是害虫,我们都是害虫。又说凡是天使,都是神经。音箱太烂,破着响,任何音乐听起来都显得暴躁的抱怨。我无心睡眠,我因为想做梦和疲倦而睡眠,我的穿了厚袜子的脚,如果带着你出去旅行一次,该有多好。
在晚上我给他念海子的诗:
石头的病 或八七年
如果石头健康
如果石头不再生病
他哪会开花
如果我也健康
如果我也不再生病
也就没有命运
想起你 我今夜跑尽这空无一人的街道
明天,明天起来后我要重新做人
我要成为宇宙的孩子 世纪的孩子
挥霍我自己的青春
然后放弃爱情的王位
去做铁石心肠的船长
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我们分手了却没有行动。我们都被这样的日子弄得焦头烂额。他给自己设了一个限。就是分手。总是说和我分开就可以做事。我依然随时想着考试却只是做一点自我安慰式的行动。我没有办法去教室看书,我总是想着和小普之间的问题,这许许多多的问题。花童说她又和飞在一起了,她想和他结婚。他在德阳,她在安徽,虽然她才高三。我问她怎么现在想结婚了?她说,“我谈恋爱都是抱着结婚态度的,很认真的啊。要不谈恋爱不是浪费时间吗?”我告诉她我和小普为这个分了两年。她叫我们分手,说他不能给你幸福。我说在等那种突然就一点不再想回头的感觉。她说我笨,让我告诉小普,女人要的是什么,不是随时可以发生的性,想玩就玩的感情。她说《WIND》杂志第三期上有她的专访。
弟弟20岁的生日那天,我借了部相机去他们学校拍世界乐园,世界乐园好象要卖给别人做小区了。我要赶在没有全部覆盖之前去把它们留下来。隔着糖纸和房子。他们有些班就在公园里面,比如说就在巴比伦空中花园里面,女生们晾着衣服在空地上打球,这真是个魔幻的矫情季节,特别是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是树,我真怕走不出来了,弟弟带我去他们学校外面的小街上吃东西,很个学校的外面都有这么一条街,到处是网吧,小吃,和卖小饰品的店。
我情绪恶劣,月经和肠胃一样紊乱,有时我一个人呆着,想着如果这次还是怀孕了怎么办。莫名其妙的我们就会去买试纸来测。想着万一安全套漏了怎么办,我们会是那个倒霉蛋。小普说,“乖乖,不要担心,如果我们又怀孕了我不会像以前的,相信我。真的不会。有时我想着想着就会发起脾气来。是的,最后他还是 会走的,我总是胡思乱想,我总是怀疑,我们有这么多问题和矛盾,一切都不确定。我讨厌这种情绪。
每个夏天的午后让我感觉疲软,厌倦。吃完东西小普在收拾的时候,我想起我们之间的许许多多问题,突然想发脾气,我想摔破那个可爱的绿碗,和可爱的扁扁的盘子,还有刚买的筷子,我知道摔不坏,摔坏了也没用,事情会变得更糟。我什么也没有做,甚至也没有叹气。我觉得真糟糕。我不过是个脾气暴躁的姑娘。想到不能和他在一起,想到他不和我在一起。我很沮丧又悲伤。我扭过头去,我在电脑上打字:我想杀了你。亲爱的。怎么是这样子?为什么要是这样子?这已经不是自私不自私的问题了。这是人格的问题了。这是缺陷。这是我们刚好暴露在对方面前的缺陷。这是我们拥有,占有,享受,忍受的缺陷。情感,去他吗的。我想快点度过这段时间,不管以后你会长成为什么样子,关我什么事呢?我看着小普,觉得我以后不会幸福的,不会幸福,就这样,就这样被欺骗着,欺骗别人着生活着,真实接触着。永远得不到我想的那种。我流泪了,那是可耻的卑微的泪。我觉得这一切都太恶劣了,而这刚好是我应得的。陈逸飞死了。小普你每天这么画画。画一点想的。有趣的,怪异的。不能让我们的青春留白。
我把《新桥恋人》放给小普看,可是只能从第二张碟看起。那个老流浪汉对朱丽叶·比诺什说:你是女孩子不能在外面像我们一样,被人到处赶,没有月经。我觉得很委屈,可是有个人和我像这样的话我也愿意。但是没有。出去买吃的时候我问他。你什么时候是最开心的时候?他说是小时候在外婆家,但是又老是要担心父母来把他们接回去,所以并不能放开来玩。长大以后,就没有了。那幸福呢?虽然你很鄙视幸福。幸福只是一瞬间,没有长久维持的幸福。一天总有上午开心,然后马上会让自己又不开心的事情。就算没有,也要制造一些事情。混乱是一种能力,只是这不是我要的那种能力。我想去坐小火车。
院子外面的路很多灰尘,院子里面没有月亮,天气很糟糕,也不算太糟糕,至少成都没有冰雹。也没有人因为冰雹死掉。下着大雨,小普把我的毛衣晾在外面任它淋浴。第二天起来还是滴着水。
我等了很久的四月的第一次电影课取消了 ,因为研究生考试,导师要去参加复试。我不知道消息,一个人在教室呆到两点,没有老师,也没有同学来,我都怀疑我走错教室了,CD里超级市场在唱:杀死你是我的习惯。我总是这样想。没有人能杀死你,只有自己。很多次我们也这样想过的。逃避和解脱隔得太近了不是吗?皮肤快要龟裂似的,现在是四月,可是那么干燥。我就要干枯成一块木料。
晚上1点半小普突然打电话来,问你睡了吗?我说我在看英语,那时候我手里刚好拿了杂志在看,他说那就好,我本来想教育你的。然后他说他写了一段话发给张洋,大意是我们是两个病孩子,你不要来伤害我们之类的,其实我知道他是觉得张扬把我的QQ给小莫很恶劣。我听他念着那段话想我们有这么悲惨吗?血淋淋的。再说为什么要他们看到我们的鲜血呢。我习惯对着别人笑的。也不喜欢请求别人不要伤害我。你明白吗?享受孤独,忍受孤独,结果是一样的。那还不如享受。我继续看《城市画报》上登的何小竹的文章。由豆芽丸子汤所引起的故事。就像听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我想照着它把它打到电话里再发短信给别人,可是太长了我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站在阳台上小声的讲电话,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下面的花坛,我想着我有过多少次冲动想从这里跳下去,可是那样会吓坏第二天早上打扫清洁的人,这条街道这么干净,我干吗要去污染它。他说着现在不知道做什么,他的困惑就是“我应该真实的生活还是去幻想。”我说小普我多么希望你强大起来,比希望自己强大的要得多,多很多。我是看着你成为现在的样子的。人在觉得被理解的时候总是特别感动,他似乎被感动了,说你不是我女朋友你是我的妻子。我说,“我不想你了,也不想拥抱不想睡觉。你去成为你想要的样子,想成为的人吧。”我感觉是真的,并不是想哄哄他,我不想在他身边最后两个抱着一起死去,我抽离出来了。我一直看着楼下的路灯,在凌晨里发出橘黄的模糊的光。我还是这样,站在栏杆旁就觉得会翻下去,摔在地上叠成团。没有血也没有东西覆盖,我的身体扁扁的死去。小普哭了,他说我没想到你这样的好,这样了解我理解我。
他又说,“你把熊送给我吧。这样我每天抱着它像抱着我们的儿子。”是的,它是你的儿子。我是你的妻子。你还是向前走,直到走成一个人。我说我们的青春都浪费在年轻上了。电话在只剩一分钟的时候断了,我突然觉得他挂了电话会哭的,但是我却不会了,我默默地等着清晰来到。我讨厌混乱,虽然眼前一切都在显现着混乱不堪。
早上起来我的蕾丝袜子另外一只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收到小普发的短信说,想你了,想你搂着我的脖子睡觉的样子。我一面找袜子一面想那语气很不像他的,倒像别的男人的语气,甚至像我的。想到这里我就笑起来,觉得自己好玩。花童说她没有去北京,她说她妈妈说马上就高三了,叫她别搞这么多事。称了体重,不知道我想的43公斤什么时候可以达到。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就觉得很快了,马上很快乐了。买了一条绿色的裙子,又是裙子,又是短裙,它包围我的腿,保卫我的腿。我送了小普一个枕头,当是分手的礼物,里面是荞麦,不是很高但是很厚,而且不躁热。我说,希望你有睡在麦地里的感觉,这样你就成了个标准的麦田守望者。不过那枕头睡着确实很舒服。呼吸着清新空气,那是没有我的空气,是真的很空很空 ,我们把它放大,放大,放到最大,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有。你足够强大,也不需要我了。我早说过,你会一直走下去,直到走成一个人。不管会不会后悔。结果是一样的。我觉得云南的天突然就在眼前,我已经不给你任何压力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我看着《南方周末》上的卡拉克斯和他说的话发呆:“我旅行,我看书,我谈恋爱我还要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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