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9 | 2006-12-25
 

小普和糖糖
(第四章/3)

文/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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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叙述四:为什么要撒谎,是不想解释和避免挨打。说谎成了比喝水更平常的事。我常常不需要想就可以撒谎。有时我觉得自己得了迷恋谎言症,有时说着说着不小心就撒了个谎,完全很自然。我差点让自己都相信这是真的。
  我讨厌委屈,我讨厌他们后来给你道歉。我讨厌总是要原谅。

  没有人能逃脱他们的父母。我只是想尽我的能力对他们好,但是不想回家。从青海回来后爸爸一直不忘那里的好,主要是夏天不热和他觉得那边的人很淳朴,买的东西质量很好。他们怀念过去八几年和九○年代初的风光,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和也在青海的亲戚会穿得很光鲜的回来,妈妈还化着显得很眩目的妆,我只记得她的脸很白嘴唇很红,妹妹穿着裙子和红皮鞋扎着两个辫子看起来和我们形成鲜明对比。她脆生生的用普通话叫我姐姐,我像一个尴尬的角色,脑里一片空白。妹妹没再回青海了,爸爸说四川教育比青海好,宝儿去给她办了转学。

  我和等等都挨了很多次打,总是有人要来告我们说我们偷东西,虽然有时我们只是在地上捡糖吃。市场里有很多小食品批发部卖过年的糖果,我们总是慢慢的走过再飞快的从地上捡起掉在地上的糖果。我们租了很多房子给别人,开照相馆的,开小卖部做批发生意的,卖香烟的,我们就像个饿盗窃团伙,我带弟弟妹妹去偷房客的长筒丝袜和裤袜套在头上玩抢劫的游戏,玩累了再把它们夹起挂在阳台上躺着看它们飘啊飘。我们爬进天窗去偷房客的蛋卷吃自己吃不完还送给同学吃。偷东西似乎也会上瘾,直到后来把那个盒子偷空被别人发现。然后告诉婆婆说你们家的小孩是小偷。我们挨打了。婆婆打人的时候真像个巫婆,嘴里骂着娼妇,贱人。你还不承认。过来撕我的嘴叫我承认,拿针戳。然后再跪上大半夜,脚麻了直打瞌睡。直到听到一声起来吧才去床上睡觉。我不委屈,因为这是我做过的,不像以前是挨冤枉打。可是我开始对他们撒谎,撒各种谎。我不想挨打也不想解释。我为什么要带弟弟妹妹去偷东西呢?我不知道。我说不出。不过到后来变成了“报喜不报忧”的善意的谎。

  等等没回来之前我挨过几次冤枉打,洗过的胶卷筒丢得满坡滚,我只是觉得这些小滚轴很好看,就捡了一大堆回家用线牵着玩,婆婆看到就说我是偷的,我说是捡的她不相信说这么好的东西一定是偷的。他们觉得是很深很严重的罪行,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居然不承认。开始疯狂而剧烈的打我,打了很久我还是没有承认,最后爷爷婆婆决定关上门把我脱光衣服捆起来吊起打,怎么吊的也不记得了,好象天花板上有个钓钩,就用绳子捆起来吊在上面打,爷爷一般是不出手的,他一般是婆婆打了很久我还不承认的时候他才出山。爷爷的身体很好,他打人力气很大,他平时很听婆婆的话,可是到关键时候,他就不听婆婆的话自己出马。他打之前还要说一句:还不说啊。我来了哦。这还挺讲秩序,就像电视里的世外高人。打完后后来爷爷和婆婆抱着那一大堆胶卷筒拿去还给那家人,说是孩子不懂事拿了你家的东西现在还给你,人家只是觉得莫名其妙,说这是我们丢掉不要的。后来婆婆说我们教育你也是为你好。过年爸爸回来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婆婆像表扬我一样的笑着说,“上次说错怪了她,打了半天原来不是她也不说话。”语气还有点得意,大概是说她管教有方吧,不拿人家东西而且有骨气。爸爸像个陌生的来客,只是有时看我一眼。我很木然。

  我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想象的爸爸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我不敢走近的符号,甚至是所谓的妈妈,弟弟妹妹,我也不敢听她们叫她姐姐,我觉得自卑。我像是刚从厨房的灰土堆里出来的灰姑娘,刚拍掉灰出来见客一样,他们对我来说是客人,我应该在旁边等待,收拾,偶尔受到感染小心的笑一下。然后听两位老人汇报学习生活情况,主要的有没有重大过错,比如成绩大滑坡,或者惹事之类。

  现在爷爷婆婆老了,不知道现在要打人的话来动得起来不,我在回家的时候带他们出去吃早饭。晚上给他们洗脚然后用指甲刀剪爷爷很厚很厚的趾甲,通常它们会到处飞出去或者剪到他的趾甲出血,他只是说不疼,完了去摸摸他的脚趾甲刮不刮手。有时我在想他们还记得以前吗,或者他们觉得很正常,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叙述五:对于性,我接触得太早了,可是我知道的太少了。我不知道什么是伤害什么是爱。没有人保护我,为什么我连自己也不保护自己呢?他们没有那样的意识。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不关心我的成长,我不怪他们。我理解他们却不接受他们。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爷爷去青海爸爸那里玩,他们说要在爷爷还走得动的时候把他接出去走走看看,后来他们打电话回来说爷爷在西宁街上被一个骑自行车的家伙撞坏了腿,送去了医院。要婆婆过去照顾他。我寄宿在我们的房客家里。他们说王叔叔一家人对人很好,我住在他们家。他们家在农贸市场开了个小吃店,卖早点。他姓王,我们都叫他王叔叔。我和他女儿睡一张床,几乎每天晚上他都来到我们的床边,说“我来和她说话。”他说来看我们的被子盖好没有。他把手伸进被子里来摸我的身体。这样的事情是发生在我的身上吗?那时的灯光是彩色的,她的女儿睡在我的床的另一边。我不知道他甚至有没有这样去对待他的女儿。后来我问他妻子:为什么王叔叔每天晚上都要来看我们有没有盖好被子,来摸我呢?他妻子叫我不要告诉别人。可是她不意外。她只是说,“这个王成海。”

  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是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从座位上起来突然觉得湿湿的,血渗漏在爸爸给我买的蓝色裙子上,放学只能走得很快,我不知道给谁说也不知道怎么办,我想也许应该回去用纸把它垫一垫。就自己拿卫生纸垫在内裤上。有一天早上因为赶着去上课,只得把刚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内裤放在床头。中午放学路过摊铺的时候婆婆用眼神在警告我小心一点,她回来骂,“为什么连自己屙血也不知道?”我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的点着头,不知道从哪里去知道。她给我买了一堆纸,每次找她拿钱买纸都觉得罪恶,买很粗很粗的草纸,来得特别多的时候那几天 纸刺得大腿很疼,坐在教室里的凳子上我总是怕血渗出来又怕纸滚出来,总是侧着身子坐。有一次我走在街上,纸居然掉了出来。晚上再早早回去收摊。我觉得自己没有用。我只想来月经的时候像其他的女生一样买一包白天鹅的卫生巾。垫在下面软软的而且很安全。我恨那些干皱的草纸。不知道对谁保持忠诚。我一直在背叛。我希望自己越来越好看,却越来越童贞。

  初中有一次,有个叫杜川的男生坐在我后面,我经常觉得他在看我,他看我并不是因为我好看。我一直觉得自己和好看没有关系,他看我也许是因为我看他或者他觉得我好笑。下课的时候大家喜欢推男生来撞你,我坐在最后一排。他们推杜川来撞到我身上。我拿了手上的墨水瓶就丢过去也没看是丢在哪里。血很快的涌了出来,他好象叫一声就捂着头出去了,再进教室的时候他头上包了纱布。他瞪着我,一直瞪着我,狠狠的。我想他下课后或许一定会打我的。可是没有。我虽然觉得奇怪也过去了。可是他非常的好看。特别是眼睛。他的眼睛里充满阳光和深水。真土啊。我想我喜欢这样的男生是从他开始吧。可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我甚至不警告他或者她:不要过来。我只是在他们来到我身边后去不得要领的反抗。后来看《蓝色大门》,陈柏霖出来我马上第一个想到杜川。粗糙利落不做作。头发像刺猬但是无比美好。

  叙述六:私奔 暴力 离家出走的日子

  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他们都是在青海出生长到七八岁才送回来读书。小时候在家里我们除了爸爸,最害怕的就是弟弟。他是全家的宝贝。因为只有他一个儿子。我从来没有见过比我弟弟更横的人。小时候他撒尿在爸爸头顶上,爸爸和周围的亲人只是笑。他拿烧红的烙铁烙在我妹妹脸上。她现在左边脸上还有一道细微的疤痕。我们打架的时候他拿了菜刀跟着我追下楼说砍死你。可是弟弟读小学却被同班的比她大的女生用指甲挖得满脸是坑。我和妹妹虽然因为在家里受他欺负而觉得奇怪他居然不还手,内心却为他心痛。第二天跑去学校找那个女生警告她别动我弟弟.有一天,弟弟写了张纸条说我离家出走了,全家人都急坏了,我和等等害怕极了,我们害怕弟弟出什么事比自己要害怕得多。我宁愿自己走丢也不能空着手回来。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失望沮丧的回来打开门却看到他躺在三楼阳台像个小动物一样蜷缩着已经睡着了。他把阳台那道门关起来了所以之前我们都没想到那里去看看。我们全都长出一口气,这种感情很矛盾,有仇视有距离有恐惧。我们疏远他又想爱护他。弟弟为什么要说离家出走却在阳台上睡着了呢?我们都不知道也没问他,我和等等出走却是因为我爸爸。

  我们怕我爸爸,他对我们说话太简短太暴躁了,他经常一言不发,他太沉默了,我们说什么他都不相信,他太固执了,而且因为以前在青海做衣服的时候饮食不规律有严重的胃病。胃病犯的时候他总是躺在床上流汗打滚.他一生气就会几天躺在床上不吃饭也不说话。我们很怕他生气怕他犯病,可是我们总是让他生气,我们没有做好一个女儿。我们呆在一个房间里可以一下午不说一句话。或者是看到他来了马上离开房间。小时侯有一次我因为他没有给我买运动裤而赌气没有回家,天黑了他到处出去找我,最后发现我坐在一个台阶上当时把我拎回去就一脚踢在地上跪下,我爬起来他又踢下去,我流了很多泪可是还是和他对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固执。他也是。那个在大一夏天暑假里将板凳举起来砸向我的人,买了东西回去他都是面无表情的说:买回来做什么的人是我的父亲。可是过后他却很细心的把那些东西收起来,他总是羞于表达他的心情。

  我最好的成绩是小学升初中考了第四名。初中爸爸把我和等等都转去广安一中,这是邓小平母校又是省重点,他以为我们在这里会顺利考上高中再考上很好的大学。可是初中毕业我却只考了208分,全年级倒数第二名。倒数第一名的男生后来因为犯了强奸而呆在监狱里。我初三暑假去了青海,那个暑假过得极其郁闷,他和妈妈打了一架,然后在床上躺了两天不吃不喝。走的时候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要考上大学,不要担心我。走的那天在西宁火车站我交给他那封信,我抱着天真的幻想,幻想这就是交流。我们会好好的,我们从此相见恨晚。可是糟糕的是第二年等等也没考上。这次他只是在床上躺了一天然后开始起来吃饭。然后他把妈妈派回来管我们。妈妈回来摆了个摊像宝儿从前一样卖副食。

  妈妈回来了,她心里一定难过极了,我们令她很麻烦。他的大女儿就是我,怪任性的而且不叫她妈妈.连带着妹妹也不怎么听话。等等从高中开始突然变得很漂亮,第一个找她的男人的女朋友是我好朋友的好朋友。等等的第二个男朋友是包工头的儿子。我呆在妖怪那里,她就呆在她男朋友那里。我们似乎有了第二个家,经常几天不回家,说是在朋友那里睡。逃避妈妈的唠叨。妈妈经常来学校等我们下晚自习。

  我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呢?因为爷爷婆婆带我的关系,他们一直和我们吃住在一起,我妈妈回来后提出说,家里开支太大,要一家吃住一段时间,我知道有一部分原因是老人不爱干净,麻烦。她说爷爷总是吐痰,我婆婆上了厕所解小手总是不冲厕所。可是我觉得爷爷很帅,他的动作都很帅,我爱他。我经常想起我们在老家的时候的日子,小时侯挨过多少打又怎么样呢?我的爷爷婆婆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只是现在他们更老了。可是老人有时候是很自觉很敏感的,有一天他们把饭送过来,吃了之后,我妈就说,“真是的,就在那边吃嘛,弄得到处都是。”爷爷一边往房间里走一边说,“又没有吃你的。吃一口牢饭。”为什么要嫌弃老人呢?老人不中用了吗?我很想问我妈。“你老了的时候怎么办?”可是我没有问,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不能表现得太维护他们。虽然现在我大了,他们比以前更老了,他们小时候打过我很多次,可是现在我总觉得我妈在欺负他们。我想我是一只大母鸡来保护他们。我没有能力没有资格这么做。可是他们还有多少时间呢?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妈妈如果你少说一点他们我会很感激你的。我总是要背着妈妈给他们买东西或者给他们钱。其实我每次过年回家只是想和婆婆他们出去早饭,晚上在吃了饭之后给他们灌上热水袋再睡觉。

  高中的时候妈妈在我面前在婆婆背后说,“他们怎么老不死。一天家里这么多人吃饭,没有收入怎么行,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我看着她,心里一点点冷下去,又硬起来,就像块要砸向她的石头,我很恨她,我没有把她当我的妈妈。我想那时她死了我都不想回头,也不想碰她。我和她就是彼此的敌人,不说话的敌人,我鄙视她,不和她说话,却不得不在需要钱的时候找她,她就说,“不是不和我说话吗?怎么要钱的时候就来了?”她又气愤又得意。冬天的早晨我站在楼梯里说,“要迟到了,给我吧。”“要要要,一天就知道要。连个好脸色也不给我,我给你钱做什么?”有时候听到这话我会转身往下走。有一次,她说,“拿去吧。”就把钱丢在了地上,我不知道是她故意的还是我没接住,总之那十块钱飘在了地上,我的脚边,我低头去把它捡起来了,转身下了楼。这是我的妈妈吗?穷真可怕,可是我们家有那么穷吗?我想着再也不想回来这里了。

  有一次我和我妈吵架了,她说,我说“谁叫你们去青海,又生那么多!现在你怪谁?”我看见她眼里快要冒出火来,打了我一耳光,叫我滚出去,说,“我生那么多,我去青海还不是为了你们!不然你现在还在哪里?”我瞪着她,这个眼里喷火的女人,我们对峙着,我对她说,“我宁愿你没有把我生出来过。你不是我妈妈!我没有妈妈!”我跑出去。她在后面说,“让她走,看她能跑到哪里去!”

  我走在桥上,桥上很黑可是我不害怕,我只是想着我再也不想回这里来,可是婆婆很快的追出来了,我转过身看到她跑过来,她急得要哭了,拉着我说,“回去,你妈妈打了你,你不管她就是,这么黑了你要到哪里去?”我没想到她拉我的手那么有力,我呆了一下没有挣扎跟着她回去了,我很委屈,可是我不想让婆婆一样受委屈,我妈总觉得我这样是我婆婆教给我的。我想过,如果不是我爷爷婆婆,我早就不想回家了,大部分时候,我感到强烈的多余。我怀疑起母爱最无私之类的话来,每次妈妈给钱时总说“你将来要还给我。”生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想过报答他们,他们老了我一定会好好的养他们,可是我不想回家。我有了工作我有钱我给他们寄钱也不想回去。我不想理解他们,也不想原谅,我想他们也不需要我原谅。

  后来我高三的时候爸爸也从青海回来了,他说那边的生意不那么好做了,那边的人现在更喜欢买衣服而不喜欢做衣服,而且现在他的眼睛看不清针头而且手拿着剪刀裁减也要发抖。他在我出生5个月就去了离四川那么远的青海,的黄金时代是在青海,他在八几年就给我们买回来了SONY电视机,JVC录象机。那个电视后来在暑假被我们拿来打采蘑菇打了很久还没坏,现在还摆在弟弟的房间。他总是买日本电器,他从前回来总是给我钱去买一块力士香皂买一包阿斯玛,可是现在他总是抽三块一包的五牛,随便洗什么香皂都无所谓。他以前因为胃不好总是不吃剩饭不吃煮得很硬的饭,他皱一皱眉头我们就知道这顿饭怎么样。可是现在热了很多次的饭菜他也会吃下去,还笑着说很好吃,他的脾气变好了,他对我们温和了话也多了些起来。我们也尽量不再逃避他。他和妈妈的关系也好起来,以前他们经常吵架,从我们读大学起。我高考考了艺体生第一名。毕业后我考上研究生。他是在为我骄傲吧。虽然很多时候他想到白雪还在读初中学,我每年一万弟弟每年6000的学费要发愁,可是心里总是带着希望的。我很愿意给他希望。虽然回来他再找不到合适的事情来做了,他的身体很差,他经常去茶馆下棋或者打很小的牌。小时候我吃了太多的肥肉,现在不吃了。因为我不吃肥肉,爸爸会在吃饭的时候把肥的部分咬掉,把瘦的部分给我。这是我记得的唯一的他的感情,他的表达方式。家里厕所的灯泡坏了几年都不换,洗澡的龙头坏了就一直呆着。我们家没有洗衣机,电器只有电视。妈妈去年夏天在别人搬家的时候花80块钱买了个旧的冰箱回来,实在是太旧了,掉了一大块皮。而且急冻室和普通的是反的。我一直很抗拒用它。我的完整但却觉得破碎的家。我固执单一,力不从心的爸爸。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我带了10多块钱和一张IC卡坐了50多个小时火车去吉林一个朋友那里。他在那里上大学,我不知道考试结果,我想如果没有考上的话我就再也不回来了。第2年,等等高三暑假,有一天早上起来等等不见了,她写了张纸条放在桌子上,说她去了山西。妈妈只是哭,说为什么要去那个中学,那个学校很乱。妈妈跟我要人。爸爸和妈妈互相埋怨。九月开学的时候,她先打电话告诉我说她要回来了,叫我和她一起回去,她怕爸爸。她提着包只是走到二楼,我爸爸在三楼看见她,就直接上楼拿了棍子下来,等等只是说“打死我吧,反正你就知道打。”她脸上充满不顾一切的表情,我爷爷婆婆也拉不住,站在一边。那么大一个房间,对面都听得到我们家的哭声,却听不到叹息声。我们家一直这样,谁有事都会连累,等等私奔。我们都会被打,除了弟弟。最后连我妈妈也打了,全家一起哭。我爸爸也哭了。最后等等说“我刚才看到他去拿棍子真想转身就跑,再也不回来。就当没我这个女儿。”等等的腿全是青紫色的伤,不能穿裙子。打坏了不知道多少根棍子。我不能求他不要责怪我们,不要责怪妹妹。没有用的,谁说都没有用的,我的爸爸比石头更固执。因为我们总要互相连累。他总觉得我们是一伙的,我们在欺骗他。

  看到离家出走的孩子回来而没有挨打我们多么羡慕,我们回家只有一个结局,就是眼泪。打和叹息。家里就像地狱一样。这个想法让我害怕。“我希望我是家里爸爸妈妈的欢乐。而不是灾难,也是你的欢乐。

  毕业后我陪妹妹去考电视台的广播员,上镜的时候她抽到的问题竟然是“我的爸爸”。她说得很糟糕,我看她在演播室里编了几句平淡无奇的话,居然提前出来了。我知道她说不下去。其实她一开口我就知道要糟的。她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他。我不知道,怎么会抽到这个题目呢?我从来没有准备。”她说着说着就哭了。我说我知道,换到我抽到这个题目也不知道怎么说。

  父母在儿女远离自已不按照自己意图生活时才会落泪,撕心裂肺的痛哭。妹妹从达县师专毕业后不想在镇上的小学教书。她在镇上的小学教音乐,校长打她的主意。她每个月只拿得到三百块钱而且无聊极了,妈妈整天的跟我们说没有钱。我希望妹妹来成都重新找工作,可是爸爸觉得出来会被骗会变坏,而且他说你大学学的是音乐你不当老师出去做什么呢?家里充满着愁云惨雾的气息,我郁闷极了。他居然在家里哭,那种眼泪让我害怕,那眼泪像是一根鞭子,抽着脆弱者的神经。爸爸的眼泪让妹妹来成都的日期推迟了一年。爸爸的眼泪和妈妈的叹息让我们害怕。我可以和他们关系处理得很好,可是感觉距离很远,很远。就像我从来没有父亲。我宁愿相信妖怪,相信小普才是我想象中的父亲。而不是家里那个让我没有安全感的男人。我需要赚钱,让叹气少一点笑容多一点。

  我舀了一碗中午的排骨汤给爷爷他们,三伯家送过来的饭没有汤,吃起来比较困难。妈妈跟着走过来,她手里拿着拖把,在抱怨谁上了厕所没有冲,走廊走得很脏,很多的脚印。她说中午的排骨一共20块加上其它的就要三十多了。这样一天就要吃三十多,怎么办。有一次,我说,“你这样整天说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在这里吃饭?”她说,“你爸爸才不该吃。他真不是男人。”我又一次痛恨起读书来。我像是个卑鄙的小偷,不声不响的把家里的东西偷掉了。当掉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赎回来。这个小偷很坏,但是没有人当面揭穿它。他们只是暗示它,你该走了。你的手上粘满米饭。我觉得我快有心理疾病了。我那么怀疑自己和家里的关系。我不想再回家了。我一直想着我要对我以后爱的人的爸爸妈妈很好,很好。就像是把他们当作我的父母。

  也许每个妈妈都一样,我妈妈虽然乐观可是她仍然唠叨.我知道她压力大,她抱怨她丈夫的爸爸妈妈养了不中用的儿子,她就是受害者。晚上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妈妈回来了,我听见她的声音,“你爸爸呢?!水管漏水这么厉害,他人呢?又在茶馆里还不回来。”我起来和弟弟给它包了很多圈很多层的线还是没有好转,水流了很多出来,滴滴答答在桶里,在厨房里妈妈叹气,“你看,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办?你爸爸整天呆在茶馆,今天买什么什么用了多少。。”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烦躁起来,几乎是尖叫着说“我受不了了!不要整天叹气好不好?!”她几乎是吓了一跳的看着我,不明白我怎么这么大反应,说,“我就是说说,你们明白就好。你们要理解我们。”但我是非常歇斯底里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我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那种哀怨的叹气声让我像猫抓一样毛乎乎的难受,忽闪忽闪的,还喘着粗气。我觉得自己得了哮喘。胸口很闷,很闷。我马上感到在这个家我是多余的,她说的这些都是说给我听的,我多余得像一条人长的尾巴,所以更要想把它割掉。我不能接受这种抱怨,并且决定不再向别人抱怨。其实谁的悲哀我都不了解。

  我害怕这些具体的矛盾,问题落下来,把我们都砸坏了。妈妈也许会觉得很伤心,我不理解她的苦处。我能怎么样呢?我是很后悔读书了,尤其是研究生,我觉得这是不必要的。而且我没有读到公费,没有公费的读它做什么呢?我想我有钱了就不会这样了,至少可以解决很大一部分问题。那么妈妈也用不着整天愁着脸凑过来,一副要你表决心的样子“我一定要为这个家怎么样怎么样”。其实我知道她想听什么,但我说不出口。十八岁我开始叫你妈妈了,我已经不认识自己了。我尽量叫得很随意了。可是我还是为自己感到害怕了。不要还怪我不理解你们,出去挣钱是为我们好,不然现在我们都还在农村种地打猪草或者和大多数青年一样去南方打工,又或者早早嫁了人在门口撩起衣服奶孩子,阴天和有阳光的下午在村口懒洋洋的打麻将或者毛线,头上也许顶着小卷发和大波浪。你们后悔了吗?我应该感激吗?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抱怨都讲给我们听呢?这是谁的责任呢?现在要我怎样分担呢?我们家有四个孩子,我是最大的都还在读书。我不要当大姐,也不要当四个孩子的妈妈。我真没用。REM的歌像把我带到一片草原里,那里有小屋和铁皮玩具。永不还乡。我可以吗?我做得到的。今天觉得痛苦,不过是一时罢了。我最大的愿意就是我们家像别的家一样。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我需要那种相似。我不要不一样。连续剧里的一句对白都可能打动我,亲情很可怕。我看连续剧里受委屈的女儿对丈夫的妈妈说“您就是我的亲妈妈了。”听得我都想结婚了,想找一个男人结婚,对他的妈妈好,她也爱我,对我像是女儿一样。我流下了眼泪,在夜里把被子抓得紧紧的塞在嘴里不出声。我怎么会和妈妈的关系那么糟糕呢?我弄不好这一切,我不原谅大人,我不懂得体谅,我就是坏孩子。爸爸妈妈,怎么你们不把我带在身边呢?我想围着那些让我感到自卑的东西,一圈又一圈的走。直到热情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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