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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雨衣
他躺在沙发上,手捂着脑门,尽管有棉纱的包裹,鲜血还是从细缝不断渗出,逐渐汇集成血滴,沾染上他破旧的咖啡色夹克衫。持久的晕眩使他不时合拢双眼,深深喟叹,他那沉默寡言的儿子坐在天井的一角,手捧着任天堂的掌机置身事外。
肚子已经饿了,作为一个伤者,他想他今天用不着做饭,是该他休息休息的时候了。在等待着谁来准备晚饭的时间,他又一次回想了不久前的搏斗。
一个寡廉鲜耻的商人,一个忘恩负义的哥哥,一个天赋卓然但品性不佳的服装设计师,自己刚才就是和这样一个人在搏斗。和那些所有家族故事一样,那些哭泣疯狂争夺仇视口蜜腹剑拉帮结派朝三暮四言而无信的闹剧,充满了喧哗与骚动。他闲极无聊,开始翻看起儿子放在沙发上的一本书来,《喧哗与骚动》,威廉·福克纳著。
他的儿子看见自己的书被那不通文墨的父亲粗鲁而不耐烦地翻动着,大师的著作正在被一个冲动易怒,一个酒神的信徒翻动着。他站起身来,走到沙发旁,定定地看着他的父亲,然后伸手把书抽走,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书塞进一堆厚厚的书籍里。
当他终于意识到没有人会因为他的伤病而承担起做饭的义务时,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将香烟、打火机、钥匙收拾进了口袋,给他的儿子留下了二十块钱,发动摩托车开出了小区。
暮色四合,他那稀少无人的单位显得冷冷清清,除了杂货店的老板,他没有遇见任何人。停好摩托车,他掏出了钥匙,找出对应的那把,走进了沾满油渍的车间厂房,在昏暗的灯光下摸索出那扇绿色的门,插入钥匙推门进入。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同时带有橡胶制品特有的刺鼻气息,他不由得咳嗽了几声。这个房间堆满了一只只纸箱,几件墨绿色的雨衣被拆封后扔在外面。
他想起自己如何开着摩托车在那个下雨天替那个人把一箱箱的雨衣运送到单位的闲置仓库,那些偷工减料被外商退回的产品,使得那个人在他们的圈子里名声彻底臭掉,再没有任何人与之做生意。那天雨水很冷,他依稀记得回家后背部的老伤发作时的痛楚。至于这间仓库,则是他向单位要来的,应诺租金用来请同事撮一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他几个月后去那个人的办公室里讨要租金的时候,他的哥哥轻轻把点燃的香烟架在玻璃烟灰缸上,说,你去问张小姐要。那个烟灰缸他记起来了,就是不久前砸在自己脑门上的那个。
他走近那些纸箱,半蹲下来,将散落在外的雨衣叠好,放在一边。按照箱子外的标识,他翻出适合自己身材的一件雨衣,套了上去,很显然做工粗糙,下摆的剪裁也很差劲,但是作为暴风骤雨中遮蔽的雨具,的确依旧可以起到作用。他翻出各种尺寸的雨衣,全部都是墨绿色的,尽量挑选了做工稍好的几件,放进一个腾空的纸箱里,照原样把封条贴上。做完这一切,他点起一支烟,靠坐在墙壁上,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混浊的空气夹杂着烟味令人难以忍受,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熄掉烟,站起身来抱起纸箱,带上门走了出去。他寻思着驾车开往一家常去的店,那种专门出售走私罚没服装的店,好把这些劳什子清理掉以便挽回这几个月的损失。
“我给你看些东西。”他走进店就对熟识的老板招呼着。老板翻看了几遍货物,眯着眼睛要他开价。他开了一个令老板无法拒绝的价钱,他知道太低了,虽然这些是退回货物,但是从老板的表情不难看出。定好了交货的时间,他留下样货,戴上摩托车头盔,走了一条主要干道回家。
打开房门,他就注意到了腰间寻呼机的振动,在摩托车上感觉不到。他的儿子正靠在床上看书,应付了几声他的关于是否吃过晚饭的询问,继续置身事外地看书。他查看了下号码,是那个号码,那个家里作主的。他多少有点步履沉重地坐在了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电话,回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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