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想,也许我可以享受这幻觉。
是夜,接近凌晨。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杯清水与小半瓶药丸。镇静剂,抑或安眠药。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吃,那是一场与虚无的对抗,我一直在输。我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也许某一天我也能乐在其中吧,不能难过,这没有什么,我要相信自己天下无敌哇?
于是我一次一次逐渐加大着药量。我相信总有一次,我会赢的。
我犹豫了一小会儿,把所有药丸都倒在了掌心里,一仰头,就着半杯水吞下。我想,但愿这是最后一次。
这是每天都重复的一句话。
关灯,入被,铺天盖地的睡意席卷而来。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我觉得自己正在慢慢下沉。
魇的精灵张开血盆大口将我吞噬。她说,欢迎你。
我常常哑着嗓子请求你留下来。你却黑着眼睛说是你爱的人太多。
很多时候我奇怪自己的行为。比如现在,我倚在街角的拐弯处的暗部抽烟。氤氲雾气缭绕出的效果犹如电影里的慢镜头,长风衣,墨镜,还有冷酷表情,这都是作为一个杀手的必需道具。我是这样认为的,于是这样装扮了。而我的目标——那个男人,已经进入对街那家咖啡馆快一个小时了。不过我也知道,再过多不过五分钟,他就该出来了。
那是他雷打不动的下午茶时间。地点固定,位置固定,耗时也固定。所以,我不害怕会多等。
两分四十七秒以后他离开了,于是我也踩灭指间的烟头跟了过去。他穿了一套白色的衣服,在灰哑哑的人群里很显眼。
离职以后我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寻欢作乐上,夜夜笙歌流连在声色场所。跳舞、喝酒、与陌生女人调情,这几乎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了。有需要时带其中某个人回家,一夜欢娱后,在第二天迅速遗忘彼此的脸。我从未想过去爱谁,却总是在她们面前不停地说着我爱你。所以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有神经病。
我躺在床上盯天花板,想来又想去,最后决定脱离这生活,买了个看星星用的天文望远镜玩。而看来看去,却看上了他。
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觉得吸引。经过好几个星期的观察,我猜他大概是个自由职业者。30岁上下,身材高大。未婚,也不曾见有女人出入他家。除了每天下午四点的那个下午茶和周末的采购,他基本上不出门。家里设有一个健身室,每天固定锻炼四十分钟。其余时间就待在电脑前,十个小时点到为止。累了的时候他总是喜欢戴副墨镜到阳台晒会儿太阳或者月亮。这时的他总是穿着一身短打,拖鞋,浑身散发着一股自然的健康性感。
由于距离原因,我总是好奇他的脸,不知是否也有着魅惑人心的英俊。
这样一个男人应该是极受女人欢迎的,可我是个男人呀!我干嘛也那么注意他?
我觉得自己有点反常,可还是忍不住去注意。我每天足不出户观察他,甚至干起了跟踪这档子事。为此我帮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的理由,意图把这无稽之举合理化。比如,我想象他是我的情敌,横刀夺爱抢了我挚爱的人;又比如,他家有一祖传之宝,我为之觊觎,所以监视他跟踪他,意图找机会偷袭,然后再逼迫他把宝贝交出来……我陷在这些荒诞的妄想里,无法自拔,生生就把自己当一歹人了。我每天跟踪他出门,当真还带了一把弹簧刀随身。我想象自己是一个杀手,而我的目标就是他。为什么?随便。也许只是因为我觉得生活太无聊了。
他走出来,我跟上去。同样的戏码不知已上演了多少遍,可事实上我总是在准备下手的时候跟丢他。明明一开始都是好好的,可每当他拐进那个废弃仓库旁边的荒凉小巷后,我就找不着他了。无一例外,总是如此。为此我焦灼万分,感觉像是电影放至此处不断单节循环,找不到开关停不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在拐进那条小巷后就突然消失不见?这次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跟上他,杀了他也问个清楚。近了,眼看他就要拐进去了。他的身影在风中闪成了一朵玄色的花。我急了,突然脱口而出喊出他的名字来。那是他的名字吗?我不知道。我只是脱口而出一个“言”字,然后他就停住了。我跑上去,看清他的脸,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自己悲伤得没有道理。我像个女人一样奔进他的怀里,在他耳边呢喃,我好想你。与此同时,我的刀也温柔地扎进了他柔软的腹部里。黑色的血缓慢地流出来,在他身上开出形状诡异的花朵。我打了一个冷战,突然清醒。下意识地把刀拔出来以后,惊讶地发现这都是自己的身体脱离思想擅自做出的这令匪夷所思的举动!恐惧如万蚁噬心般偷偷爬上我的心头。我浑身发冷,而眼前的男人像个破麻袋一样倒在了我脚边。可是他在笑!他居然在笑!我看见他以一个胜利者的眼光凝视着我,嘴角含笑。我又哭了,抓起他的肩膀狠狠摇晃,我问,为什么呀?你告诉我!
话音未落,他消失了。而我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我明白自己又掉进圈套里了。
轻音乐。咖啡蛋糕。此时是下午五点零两分,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坐在言每天都坐的那个位置上吃下午茶。可言呢?我站起身来焦灼寻找,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不在这里。四十七秒后我逃一般冲出了那家咖啡馆,跑到街上到处寻找言的身影。我记得路线,他是不是又去了那个仓库呢?是的,一定是的,在那里我肯定就能找到他。我奔跑起来,但在路过一个橱窗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有人跟踪我,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放慢脚步,从容地走到那个小巷口。此时身后响起一声叫喊,他说,言!
我回过头去,看见那个本名叫言的男子的脸。他叫我什么?他才是言啊!我疑惑了,于是停下了脚步。而他流着眼泪像个女人一般奔进了我的怀抱,我迟疑着抱着他,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而就在这时,一个利器毫无预兆地,野蛮地进入了我的身体。
那一瞬间恢复记忆。我笑,想起我自己的名字,不就是叫“言”吗?
我要走了。你跟来吗?
“现在播报午间新闻……一单身男子因服用过量的某新型抗抑郁药物而导致死亡。被人发现的时候该男子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