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清明呢?这样一个为死去的人祭奠的日子。我收到如媚的信。信上提起已经死去的那个男人,我没来由地一阵恐慌,似乎是那些年的一幕幕又回到眼前了。如媚在信里絮絮地说她错过了见那个男人的最后一面,说她曾故意不接她的电话,说那个男人恳求她等他一天,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可她就那样固执地离开,错过了。于是在这样一个夜里,我惊惶失措,想起那些年的人和事来。
夏岩死在前年的十月。他死那一天我莫名其妙地烦躁了一整天。那天中午我看了一个香港的鬼片,本来是正午,我却突然冷起来,害怕到蜷缩起身体。晚上,建新打来电话,只说了一句话,我便傻在那里了。建新说,夏岩今天中午死了。
我之所以会想起这些,完全是因为收到如媚的信。而且,这一天,是清明节。本应去扫墓的日子。确切地说,我不是十分畏缩,可是自从夏岩死了以后,我从来都没有到他墓上去看过,我清楚地感觉自己是害怕那些的。建新给我打过几次电话,说等我再回去就到夏岩墓前去看看,毕竟这些年来他最理解我。我不回答好,也没有回答不好。我能想象夏岩的墓碑在那一大片的墓碑中是怎样的孤独。甚至能想象到他墓碑上的照片,依然是熟悉的样子。可是,我对自己说,我不会回去了。那些年的故事,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应该结束了。
我写下上面这些,便给建新发短信。我说,建新,你有没有到夏岩墓上去看看?代我问候他吧,我发现有许多事情其实是忘不掉的,但是,不能再提起了。我觉得建新明白我在想什么,所以他没有回复给我。事实上他昨天晚上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不着边际地回答。他突然说,我现在和我儿子下象棋呢,我一边打电话一边下棋还赢他呢!我终于笑出来,说,你儿子还小呢。他说,是啊,才十二岁。我问他,你儿子还记得我吗?他沉默了一会,说,安然,十年了,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我呆了一下,说,建新,我们已经完了,几年前那个晚上,我们已经完了,你明白吗?然后我挂断电话。这就是昨天晚上的电话内容。我又突然想起这些。事实上,自从夏岩死后,我就经常突然地想起一些事情来。
我想我可能是开始神经质起来,在路上遇见一个男人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他会有怎样的生活?会不会在妻子以外还有另外的女人?有另外一份让他刻骨铭心的爱情?
* * * * * * * * * * * * * * *
如媚后来又给我打过电话,她说她还是没有忍住给建新打了电话。我知道建新会怎样对如媚说起夏岩的死。建新和夏岩,我和如媚。可能真的是孽缘。这句话是一个僧人对建新说的。建新因为公司的需要和几个日本人去了西藏,在那里遇见一个游走四方的僧人。那个僧人见到建新的时候,建新可能正在和日本人说着什么,满口的日本话。僧人径直走到建新身边,对他说,你,有一段孽缘。建新当时和我的关系正是最好的时候,也就没有把僧人的话放在心上。他看了僧人一眼,笑笑,继续和日本人说话。可是僧人接着又说,你有一个朋友,和你一样,也是孽缘。建新愣住了。那时候,夏岩和如媚刚刚相识,但是已经住在一起。就是建新,也一直都说他们两个实在太快。僧人看着建新,建新看着僧人,谁也没有说话。然后僧人就走了。建新竟然连叫住他的勇气都没有。他后来说,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和我,总有一天会分开的。而夏岩和如媚,尤其是夏岩,终究是已经过了一见钟情的年龄,却真的一见钟情的爱上了如媚,这样的爱情,终究也是要分开的吧。
事实上,这些爱情,实在是不算什么的。即使是分开,也不过是浪费了如媚几年青春而已。而我,则不是,我失去的,是整个青春。我已经习惯了建新的宠爱,习惯了和他在一起,作他除了妻子之外的最后一个女人已经整整十二年。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年呢?二十八岁,不是个小年龄,就是如媚这样总在不同的男人之间穿梭的女人,又能有几个二十八岁呢?我和如媚,像两个漂浮在城市里面的幽灵。如媚是那个放浪不羁,游戏人生的鬼魅。而我,则是中规中矩,畏畏缩缩的小鬼魂。我实在没有办法做到像如媚那样,和擦身而过的男人都能产生故事。我所希望的,十二年来,也不过就是建新能给我一个名分而已,仅此而已。
* * * * * * * * * * * * * * *
(紧转下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