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
文/黄桂鑫

  那个时候的故事总是没有完美的结局。我们总是年复一年地哀叹着青春的飞逝,抱怨着时光的奔流,或许还一度后悔过很多年前的年少无知和简单幼稚。然而,当天际的霞光掉落在你漆黑的双眸,当最后一片落叶跟随你匆匆的步伐,当我们都在成长的单行道上横冲直撞的时候,我却仍然会努力地记起许多年前的点点滴滴。梧桐树依然重重叠叠,熨帖着孩子们的喧嚣;林荫道依旧洁净寂寥,等待着你路过时的安静;而我最为怀念的那片后花园,也已在又一个熟悉而冗长的梦境中走进了另一个秋天。

  二零零一年的秋天,我只身一人来到这个落寞而又祥和的小城。我曾经以为那将是我另一个开始,却在几年后猛然惊醒,这里只是我青葱岁月的一个华丽而突然的结束。我依然记得我站在友谊中学的校门前,抬头看着那几个清晰的大字,衣襟在透明的风里摇摇晃晃,如同我在阳光下行走的姿势。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小贩的叫卖声清晰可闻,围墙外的人力三轮车丁丁当当,西溪河畔的老柳树迎风而舞哗啦哗啦。我决定忘却这些凌乱而温馨的声音,转身走进挂着迎接新生的横幅的校门。

  广安城南于我来说是一个抒情的记忆,城北却是那剧本中的一段插曲。我们往往喜欢从记忆里寻找安慰,而仅仅在插曲中聆听那迟来的秋雨。我的记忆里不仅有友谊中学,还有我千言万语难说尽的昕潮文学社。

  昕潮文学社的历史和校史一样长。当然这也反过来证明我们学校的历史并不长。我进入文学社的时候六年时光已过了。我所敬重和感激的曹小海老师,当时正是文学社的指导老师。他告诉我说,你小有才华,可以去混混。于是我就写了两篇古文去混混,没想到却从此开始了在文学社吊儿郎当的生活。是的,那时候我一无所知,满心欢喜地夸奖自己终于找到了组织。可是组织却过于相信我,将高一田径比赛出《赛场快讯》的光荣任务扔给了我。于是便有了几天的熬夜排版,白天在赛场上游来荡去指指点点,晚上在微机室里迷迷糊糊鼠标乱点,还真给弄出了几期实效性不错、文采不错、感觉不错的小报。报纸出来发行的时候开心得一塌糊涂,然而其后果是持续一周无精打采睡眼朦胧。

  二零零二年秋天,我成为了昕潮文学社的社长。文学社的人数也稳步上升到一百人左右,我们便策划着要让一向沉寂的文学社出出风头。当时承蒙“友谊之声”广播站站长曾兄的厚爱,我也在广播站挂名当了一年多的总编辑。于是,那两年文学社和广播站的关系持续升温,双方虽各据山头却互相呼应。再加上文学社采取的一些改革和创新计划,昕潮的名字那两年特别响亮。是的,昕潮涨了。那个时候的孩子们,你们当时听到这气势如虹的声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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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我的可敬的战友们,吴诗源、杜小鑫、蒋小祎、吴小霜等一班大将,伙同当时高一几个热心的孩子,在文学社简陋而安静的办公室里默默奋斗。我们在枪林弹雨中认真地审稿毙稿,我们在浩如烟海的作品中寻觅出沙中珍宝,我们努力地呼吸,为着同一个梦想而奋不顾身。高二上半学期,我们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创办校报!那是一个伟大的转折,是一个新的昕潮时代的开始。报纸名最终定为《双桅船》,源自舒婷的一首诗。我们在海上破浪乘风,载着年少的你到达彼岸文字的殿堂。

  第一期报纸版面清新文采飞扬。我的几首小诗在上面蹦蹦跳跳,后来居然还靠此蒙到一个“校园十大诗人”称号,真叫人羞愧。然而羞愧也无济于事,我依然恬不知耻地抱着本《围城》(奖品)屁颠屁颠地躲了起来。我曾经写了首诗叫《玫瑰》,歌咏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爱情。数学老师说,文笔老成,可造之材。直到几年后我真的文笔老成时,才发现我已经写不出那样的文字,那样的诗,那样一个恋恋红尘却又纯净如水的年华。

  最热闹的莫过于发稿费了。我们痛苦地实践着劳动创造价值的原则,决定放下年少时的面子和矜持,到城南城北各个可以拉赞助拉广告的店面和老板进行深刻的思想交流。交流到他们同意在我们报纸上打广告赞助为止。那个时候我们拟定的第一行动计划是:美女公关。没想到文学社那时美女不多,不能形成规模效应,总之没起到应有的效果。我听到后特别郁闷,挥起拳头砸向空气,却不幸砸死一只无辜的蚊子。无奈只得转而实施第二计划:死缠烂打。在给出充分的证据证明在我们校报打广告可以让喜欢特步的青年改穿安踏后,安踏广安分公司成为我们第一家赞助商。从此之后,赞助源源不断,先是鸿星尔克为了让大家改穿鸿星鞋而慷慨解囊,不仅赞助校报,还在我们昕潮文学社社刊《昕潮》上做封底广告。然后眼镜店面包店什么的都扑了过来……

  我当社长的时候主编过两期《龙吟》校刊(第七、八期),也在上面发过不少不知深浅的文字。我看着《龙吟》从手抄到电脑排版的成长过程,看着那么多已经离校或者正在友中的才华横溢的孩子们,看着他们洋洋洒洒的文字和优美醇和的青春都镶嵌在“昕潮”、“文学”这两个词语间。我瞬间涌起莫名的感动,不为那些已经记不清的故事,只为那些我仍然感谢并祝福的人们。

  高二的时候我去上海参加新概念作文赛,得了个奖;高三时到人民大学自主招生,有幸通过并考进这所学校。我觉得这都和文学社的恩赐分不开。我一直认为,文字是一种神圣的表达。我们需要悲天悯人的温柔,而拒绝无谓的功利或者虚荣。我一直认为,热爱她的人,必将洞彻红尘俯仰于天地间而无愧于心。我一直认为,无论前尘何等艰难,我会饯行文字一生,或平庸或光荣,都不是吾辈所能介怀的了。

  而直到很多年后,我再次回到温暖而祥和的小城。我的梦曾经破碎一地又失而复得,我的脚步走过街道走过河流走到不知名的远方,我站在思源广场的中心无端回忆起往事。我依然能准确地认出那只青铜鼎,能准确地认清飘过的浮云的形状,却叫不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我已经离开太久,回不到过去。不知何处的琵琶声响彻长空,拨乱了一池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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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所要描述的那一个故事,是无法以结束来谢幕的。只因为那些孩子仍然在街角的琴弦上慢慢成长,只因为蒲公英年年飘散又时时飘落,只因为热爱文字的我们依旧耕作在梦想的土壤。我只想说,即使我们已经离开,有了你们,秋天的童话仍将继续,文字的国度永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