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页)
所以在行动之中,必须将自己的身体搁置在死亡之上,与它擦身而过。保持内心的寂静状态和全神贯注。人抵达某种修行的实质。你能听到时间在耳边嚓嚓飞速掠过的声音。天地向你敞开,彼此对立的力量之间,产生相互作用和影响。它烘托你的生命力,善与恶的强烈对比,哪怕是对你需索着死亡。人的内心无限自由和开放,因为这可以与天地融合在一起,哪怕是死去,尸骨也投向自然的怀抱,而不是人间。 |
|
2008.6.23.
墨脱最后一天
一早起来,才发现眼前就是嘎隆拉雪山。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墨脱出来的车到此而止,要等到8、9月份雪融才能出去。天色渐亮。
吃了碗面,我们出发了。同样,在中午1点前,我们必须翻过嘎隆拉雪山。稍高一点的地方就全笼罩在云雾中,我们没怎么在意,翻过多雄拉雪山后,我们有足够的信心。但我们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是我们墨脱路上最凶险的一天。
我们一行7人,一路向上爬升,从多雄拉雪山下来,我们都信心百倍。每遇到之字形的公路,我们就直接爬坡垂直上升,一点也不爱惜体力。雾很大,稍远点就看不清,下着毛毛细雨,还好我们都穿着冲锋衣,能防雨。我们上了瀑布就回到了公路,巴基斯坦人尤其雀跃,继续垂直上升。我们剩下的6人沿着公路一路向前,其中有个湖南衡阳人,做生意的,走得特别快,很快就把我们甩在后面。
走了好长一段,公路完全没有呈之字形拐回来的意思,往后一望,也全没有巴基斯坦人的影子。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叫了好几声巴基斯坦人的名字,一点回音都没有。我跟同伴们商量了一下,我决定回去找找巴基斯坦人,他们在前面等我。我沿着来路往回走,边走边喊巴基斯坦人的名字,没有回音。一直走到瀑布前,也没见到人。我沿着巴基斯坦人爬坡的地方往上走,一路喊着他的名字,过了一会,眼前是一条断壁,再往上就很难上升了。四周没有一丝巴基斯坦人留下的痕迹,我侥幸地想,他或许是绕路回到公路了,也许刚好跟我错过,这地方虽然不好爬,但还不至于出事。这样找也不是办法,我回过头去追小西他们。小西他们在前面停下来了,一直等着我,但没有巴基斯坦人。他们都来宽慰我,巴基斯坦人的体力不错,说不定抄小路走在我们前面了。我想,也许吧,回去找也是徒劳。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往前走,边走边等巴基斯坦人,一路喊巴基斯坦人的名字,依旧没有回音。不久,我的声音开始嘶哑了,担心越来越深。经过一个雪坡的时候,我们在雪地上写下“陈,24K见”,希望巴基斯坦人能看到。我拉在队伍的最后,走一段就往后看看。往后是绝望,向前也许还有些希望,但我已不想再往前走,他们也很不安,我们越走越慢。突然,小西在前面喊着:“陈……陈……”。远处果然有个人,模模糊糊看不清,远处的人也吼吼地嚎。我们都兴奋极了,担忧了大半天,此时才缓过气。走近一看却发现是衡阳人,一个人走得太累了坐在石头上休息。我顿时呆住了,心里一片虚空。衡阳人叽叽喳喳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我们都沉默了。我跟他们说,再往前走一段吧,如果到雪线还没看到巴基斯坦人,我就先回52K,也许巴基斯坦人没找着路倒回去也说不定。毛毛的表哥也建议走到雪线,如果见不到巴基斯坦人,就集体回52K,有什么事也能帮得上忙,就这么定了。我听得心头一热,在危险时刻,哪怕是站在一起都是莫大的帮助。我看着伙伴们,心里充满了感激。
我们继续慢慢往前走,只走公路,就怕错过任何一个与巴基斯坦人相遇的路口。雾越来越大,十米之外啥都看不见,我们依旧一路走一路喊着巴基斯坦人。我开始胡思乱想,想象着所有我无法承受的可能,脚步像心情一样举步维艰,越走越慢,几乎是走几米就回头喊着巴基斯坦人的名字,依然没有任何回音。此次墨脱之行,我想过也许我会遭遇危险,我一点也不在乎。但我从未想象过同伴会发生危险,当危险真正降临在同伴身上的时候,我是如此的猝不及防和无助,除了扯着嘶哑的嗓子喊,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将近两个小时了,一点巴基斯坦人的消息都没有。我想着最坏的可能,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于是我停了下来,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小西们见状也停了下来。我走到路边扯着嗓子喊着,毛毛也走过来一起喊。公路盘山而下,浓雾笼罩的路角突然闪出一个蓝影,是巴基斯坦人。我突然很愤怒,扯着嗓子费尽力气破口大骂:“陈……,你他妈的给我滚上来。”毛毛们也看到了巴基斯坦人,都围过来喊着叫他快点上来。巴基斯坦人上来了,小西们围着他问长问短。我走到一边,背过身整理着我的背包和登山杖,眼泪却奔涌而出,抹都抹不过来。
后来听巴基斯坦人说与我们失散的路上颇为惊险。事后回想还是有后怕,对自己负责可以从容应对,对别人负责却很折磨人。
稍作修整,我们继续往前。重逢的喜悦让我们鼓足了劲头,加快了速度,很快我们就进入了雪线。一辆废弃的汽车被雪埋在路边。
很快我们遇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雾大得让我们迷失了方向,而路根本就找不到了。雨也越来越大,冲锋衣抵不住长时间的雨水浸透,湿得一塌糊涂。只有司务长的the north face还没有湿,这时候我才感觉一分钱一分货,呵。
我们又冷又累,连绵不绝的雪坡让我们丝毫不敢大意。失温和迷路让我们开始崩溃。我走在队伍中间,小西体力最好,走在最前面。我们艰难地挪着步伐,把前面的背影当成终点。这时候,同伴的背影是唯一的希望,我们仅存的精神力量源泉。
就这样茫然地走了近两个小时,我们终于找到了垭口的路。事后回想,再有一两个小时,我们还找不到路的话,我们当中也许就会死人了。在雪山,失温是致命的。而在绝境,丧失信心更加致命。
事后又看了些其它墨脱的帖子,大多数人走的时候嘎隆拉雪山已经开山了,攻略里都没提到它的危险,我们选择在六月穿越,雪层还比较厚,又遇到大雾天,倒是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天气,穿越墨脱的难度会相差很远。我倒是倾向早点进墨脱,雪层越厚越刺激。不都说,身体下地狱,眼睛才能上天堂吗?
事后想,我们还是没有足够尊重任何一座雪山,轻松翻越晴天的多雄拉雪山冲昏了我们的头脑,缺乏团队精神也让我们遇到了不该有的麻烦,也许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真正让我们重视。
|
上图:在嘎隆拉垭口,我忍着冻,咬牙咧嘴地留下这张丑陋的照片。 |
|
上图:衡阳人抛下我们走了,司务长给我们5人留下了垭口的照片。
从左至右,巴基斯坦人、小西、毛毛、毛毛表哥、我。
|
下山的路变得刺激好玩,我们一点都不记得刚刚从危险中走出来,在陡峭的雪坡上一滑而下。
走完这个雪崩带,回到公路,我们遇到一辆工地的小皮卡。下着雨,雪山的余冻让我们再也不想继续走路。好不容易谈妥坐车的价钱,200块钱大约7、8分钟的路程。上了车,感觉没那么冷,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发抖,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解冻的食物,我们互相挨着取暖。让我们更加崩溃的是皮卡居然打不着火。我们只好很不情愿地边发抖边下车推车。毛毛抖得最厉害,死活不肯下车。那叫一惨啊。折腾了好几回,皮卡终于打着火……
24K不远了,墨脱之旅很快就要结束,听说过一两年墨脱也许要完全通车,等到那时墨脱就不再是徒步者的天堂了。再看一眼,回到城市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 * * * * * * * * * * * * * *
我继续往前走,
我还会走过无数的路,
爬过无数的雪山,
4000米……5000米……6000米……
不会有终点。
村庄、庄稼、桥、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将渐次呈现,
路上的都将让我难忘,
在城市里我总是很健忘,
但我会用心记住,
记住每一条回家的路。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