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盛大的旅行,直到今天,并且不是自发主动地,被归整和记录。好像是因为,我并不愿意去给它举行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这场旅行不是灵丹妙药,不是百忧解,它到底给我带来了些什么,改变了什么。我的生活是变好还是变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时常想起在那里遇到的人,于是我知道世界上还有美好的地方,等我哪天在这浮华的城市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一个人,回去。没有节制地吃牛羊肉,酥油炸的薯条,盖着大颗大颗白糖的酸奶米饭,一壶又一壶地喝甜茶。我没有故意引诱你的意思,我只是如实描述,那里平实又丰盛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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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月12日,火车。
差不多是这天晚上8点多上的火车,历经无穷变幻的风景,以及一整天呕吐头晕的折磨,在第三天的晚上8点半左右,我到达了拉萨火车站。
故事要从头说起。
一个人坐火车,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坐三天两夜半的火车还是第一次,原本以为自己会因此得幽闭恐惧症。
听歌,看书,发呆,睡觉,偶尔和朋友家人发发短信,与拉萨相会的驴友球子保持通讯。火车从南方开往绵延向西南的冬天。虽然听说有北京到俄罗斯的时长一周的火车旅途,但三天两半夜对一般人来说也够难熬的了。不过带着那剧烈的兴奋和好奇之心。这点折腾还是忍了吧。
买的是硬卧票,票价850左右,票根被列车员收走了。不过回来的还在。我这节车厢,从上海至拉萨最后下车的人只有4个。卧铺票的人们到西宁都下得差不多了,不过硬座区仍旧挤满了人,有许多藏民,要不是我从13节车厢带着满胃的呕吐物和满脑的眩晕爬越7、8节车厢去寻觅车上唯一的藏医治我的高原反应,也看不到硬座区激情澎湃的藏民们集体高歌的场面。那些初中生模样的孩子围着一张桌子大声唱着藏族民歌,窗外射入金色温暖的阳光,火车在绵延不绝的高山间行使,时不时会看见牦牛群和放牧的藏民,经幡和玛尼堆让这苍茫的天地间呈现出超越世间的灵气。
我想,无论碰到谁,一听到去西藏,头号紧张的是身体适应问题。第一次入藏的人基本都会有高原反应。而高原反应,通俗地说就是水土不服,学术地说就是呼吸道感染、肠道感染、其它什么什么感染之类。根据我所搜集到的旅行攻略,出发的前三天我开始服用“红景天”胶囊(事实上保险起见出发前一个月就该开始服用),但可能由于出发前个把月意外呕吐过两次的缘故,肠道比较虚弱,“红景天”没有对我起作用。在火车上的第二个夜晚,我还在惊叹青海段在朦胧月色下青色山脊上那反射着银色光芒的大片白雪以及恢弘的山势。睡了一觉醒来人就不行了,全身出冷汗,发麻、恶心、头疼,觉得气管冰凉。不一会儿,我开始边欣赏风景边呕吐,把那两天吃的红景天都给倒腾出来了。其实拉萨的海拔是常人可以承受的范围,3700米左右,沪藏线途径无锡、南京、蚌埠、徐州、郑州、西安、兰州、西宁、格尔木、那曲、拉萨,海拔逐渐升高基本就是在西宁站后,车外气温也会慢慢降到零下几十度,密封良好的车厢也会明显感到寒意来袭。等到5000多米的地方,汉人们就大多反映不良了。
下了火车,球子和我在东措安顿下来,就直奔拉萨市人民医院,不过当时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上了出租车,驾驶员旁边还有一个保车的。听说是3.12事件之后实行的措施。街上十步就有几个解放军站岗,因为我们住的旅社那一带是去年3.12出事主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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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月15日,拉萨。
到了医院,只有一个医生、一个护士。西藏的医疗条件不是很好,医生也不是很厉害——回去的火车上还听说有把小宝宝误诊的。到了拉萨如果感冒了要马上治。这里日夜温差很大,白天是春天,晚上是冬天。所谓的不要洗澡其实也就是让人不要因为洗澡时着凉得感冒的意思,因为一感冒就可能严重到肺水肿。在西藏得肺水肿,离天就更近了。
医生给我开了点滴,还让我吸氧,后来在球子的唆使下我还测了血型,A的。那里的护士很可爱,给我多吸了半小时氧。不过最搞笑的是,我进了病房,那儿躺了五个我那条火车线上的列车员,有一个就是我那车厢的,怪不得我在车上找她求救时她也很虚弱。我边吸氧边和列车员大哥聊了起来。他高烧39度,出发前一个月吃了很多补药,无用。我吸完氧,聊完天,走了。把氧气瓶传递给了列车员大哥。大哥没人聊天,显得更蔫了。
拉萨真是一个安逸的城市,8点后只有小酒吧还开着。偶尔能找个卖饼的店或者小吃店是很难得的。而且到了第二天我发现,这里的太阳早上8点多才出来,晚上8点多才落下,所以人们叫这里“日光城”。躺在旅社的床上晒一个下午的太阳也是很安乐的,晒啊晒啊一天就过去了,哪儿都不去也不会觉得无聊。旅社老板的儿子叫许崐鹏,他告诉我他很想要一个魔方。
旅社旁边就是八角街,大昭寺。朝拜的人很多。八角街上货品丰富,粗线毛衣30元一件。尼泊尔的食品在那里也很多,还有酥油、牦牛肉、茶饼、藏饰之类。我觉得,藏人很有个性,他们有他们的美的标准,美的中心是帅气、野性、粗犷、豪迈。八角街上还有卖酥油炸土豆,金黄的土豆条洒上辣椒粉,美味啊。
东措对面有一家藏餐馆。一般藏餐馆都没有店牌。记得第一次问坐在门口的环卫工人附近有没有藏餐馆,她都不知道身后就有家。这家东措对街的餐馆算拉萨很地道的一家了,炸羊排、炸土豆、酸奶米饭、藏面、牛肉汤……我们都吃得惯,而且我非常喜欢。但是糌粑、生牛肉这些尝鲜试一次就够了,品相口味,以及对其的消化能力,都不是汉人能承受的。再说那著名的酥油茶,咸的,酥油味重,在当地人们喝它有给嘴唇涂润唇油之因。比起酥油茶,我更爱甜茶。
到拉萨,布达拉宫成了必去之地,一般朝拜的藏民只要付两元就能进去,而游客要付一百块的门票。想象中布达拉宫前会是一片大草原,不过拉萨已经成为了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布达拉宫前也成了一条宽阔的车道。可能真的站在那里时,心态就如同站在某座城市的博物馆前,进去的渴望也不大了。布达拉宫好像5点就闭馆,于是我们就拾级而上在宫外转了一圈。出了布达拉宫,我们找了门口的一间小茶馆歇脚,叫上一碗藏面和一壶甜茶。茶馆让时间变慢,不知不觉间我们叫了三四壶甜茶,聊聊各自的生活,促进了驴友感情。之后在拉萨的几天,我们经常去那儿喝甜茶。那儿的甜茶是我们在西藏喝过最好喝的,大概也是中国最好喝的。插一句,甜茶就是奶茶,但那儿应该是羊奶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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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坐在布达拉宫门口乘凉的老头儿里,他最酷最有范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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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在甜茶馆里,他一坐下就用衣袖擦手中那只杯子,我当时觉得有点不卫生,可慢慢地被他散发出的安详平和的气场给深深撼动,原来,纯粹的灵魂是看不见一点污浊的,只是随心地行事就好。 |
这里还要隆重推荐一个叫“朵曲桑巴”的小酒馆,它坐落在北京东路上的某条小巷中,他们家的门是圆筒形的,巷口看形状也很怪异,十分醒目。老板的故乡在昌都,大学在东北读的,我们去时正巧碰见他们的大学同学聚会。老板几次来我们席上敬酒,盛情难却啊。另外补充,他们家的肉还是无限免费供应的。
另外,八角街附近还有一个类似步行街性质的商区,我和球子还突发奇想,跑到那里的拉萨电影城去看了《赤壁(下)》。而街的另外一边,有一家卖牛肉干的店,货真价实,乃是居家旅行,馈赠亲友,食用之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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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转经筒应该是顺时针方向地旋转下去,孩子旋转他可能是因为好玩,但是这种信仰已悄悄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生根发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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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在甜茶馆先遇到了这个婆婆,他们一家三口同行,在布达拉宫对面的公园又遇见他们,他们的儿子还热情地主动要为我们拍照留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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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这个小鬼总盯着我的镜头笑,虽然被家里的长辈一直硬拖着往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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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月17日,拉萨以外,桑耶寺。
因为要赶着回家过年,我们在西藏只仓促地待了六天。挺遗憾的,除了在拉萨待的四天,我们还分别去了山南地区的桑耶寺和羊八井上海拔4700米之高的温泉。在西藏拍一部公路片个人认为会很不错,因为在这里搭顺风车很容易,和《On The Road》一个调调。途经的司机只要愿意捎上你一程,你就可以省去些许路费,而且,出其不意就交了新朋友,也更方便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公关的事情都是球子在办,我在旁边听着,北方人真是很能侃啊。我们遇见的最有趣的司机是山南回拉萨路上搭的那车,司机是青海人,来拉萨做生意很多年。他向我们提到了些关于喇嘛的故事。比如说,如果藏人家中有孩子被挑选为喇嘛,那这家就光宗耀祖。但那些喇嘛一旦被挑选背负上这一名声,也就失去了许多人格上的自由。实际上,他们也是被一部份权利所掌控的。可能叫“命运”的东西,总是多少有些无奈的,而信仰,也是没有绝对的自由的。在实现信仰的同时,相对的是压抑部分的欲望。
而曾经有一个喇嘛,突然爱上了一个姑娘,于是他想要还俗,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后来这个喇嘛被囚禁,并且被遣送至青海一带,从此销声匿迹。人们说他可能被杀了。后来他写的许多情诗在当地流传。他叫仓央嘉措。
回到旅途中。若你要去桑耶寺,除了要坐短途客车外还要乘船过雅鲁藏布江,这条清澈的江被群山环绕,看起来对岸并不远,但要坐船摆渡到江那头,却要花上近一个小时。坐船的人们基本都是去寺庙朝拜的。而所有时间的喧嚣,在这一个小时里,都被这纯净的山水给淹没了。
到了寺庙,寺庙中有许多德高望重的喇嘛生前居住的屋舍和他们的衣物被保留了下来。还有喇嘛生前发明的降魔带在发售。在一个僧人的指引下,我们还发现了一个非常隐秘的阁楼,而进入这个阁楼的入口在一个不起眼的门廊旁,必须蜷缩紧身体才能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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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朝拜者带来的酥油,添加在这烛火中,照亮我们各自的前程。 |
在坐车回去的路上,同车的藏民还把奶渣饼分发给车上的人。半路面包车还打滑陷入路边的沟壑中差点翻车。车上的男人们齐心协力,把车推回了正路。真是又刺激又温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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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月19日,拉萨以外,羊八井。
去羊八井泡温泉是计划之外的事情,泡完温泉我就感冒了。
早上八点半,我和球子坐上了开往当雄的客车。车驶出拉萨就开始颠簸,想打个盹都困难。西藏到处都是山,无论走到哪儿,左右看去都是高山,有的光秃秃的,有的堆着白雪,有的盖着一层青色的沙。而每座山歪着头,怎么看都像一张脸。
当我们到达羊八井村口时,搭顺风车之旅又开始了。这次我们坐在了面包车堆货的车尾上,又开始了一小会儿的颠簸。
羊八井的一个天然资源是井喷,所以这里的温泉业很红火。不过1月是淡季,我们去的那家温泉当时只有我们两个游客。温泉老板是一个温州人,没想到在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还能遇到半个近乡,当时我就感动了。其实说是温泉,不如说就是热水游泳池。室内不是很干净,但是人少,所以躺在救生圈上睡觉成了球子的首选。不一会,又来了四个青年男子,他们在热水池子里玩起了传球游戏。我和球子于是决定到室外的池子呆会。只穿着泳衣,估计室外当时温度在0度左右,室外池冒着阵阵雾气,一块巨大的石碑上赫然刻着“羊八井,海拔4700米”几个大字。我心想,这下咱们牛叉了,泡过海拔这么高的温泉了,还只穿泳衣站外面。想想那些冬泳爱好者,我感到不再和他们有距离感。球子率先下了水,只见他膀子突然变得通红,于是我也将脚慢慢放入水中测量了水温,非常烫,非常烫!可是外面又很冷,于是我只能半身坐在里面。球子还在硬撑着呆水里,我却只好平均5秒起身一次,当时的我简直就像一只热锅里的青蛙。若干分钟后,我和球子上了岸,坐在池边的秋千上,球子邀请我抽了一根都宝(后来回去时他还送了我一包,后来我回了上海才知道都宝只要两块五,真便宜)。很奇怪,在寒冷的高海拔地方抽烟让我感到很神圣,此时烟染的速度并不很快,但是吐出的烟雾却很绵长且浑厚,事实上可能那气雾中有一半是口中呼出的雾,因为这里太冷了。后来在格尔木火车站时,也是这种情况。我独自在站台上抽着神圣的都宝,而周围都是疯狂购抢移动贩卖手推车上食物的人们。
无论多么潇洒或者清纯的姿势都已经无法驱走我们身上的寒意了,被迅速地剧烈扩张和缩小的毛孔也开始抗议了。于是我和球子弓着腰勾搭着逃回了里池。其实泡温泉真的是很形式化的一件事情,但是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看起来”和“去做它”之间总是存在差距,所以我们泡了个形式化的高海拔温泉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但是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我们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羊八井是个很小的地方,住户不多,大多是牧民,拖拉机和摩托车比小汽车多,而且都是往里开。我们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顺风车。于是,我们决定,走。路漫漫其修远兮,走着走着,大风肆虐,尘土飞扬,一切都已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了。我们唯一可以控制的是自己的精神和双腿。背对着风,我们肩并肩前进。上帝啊,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种天。我听到沙子拍打在我的羽绒服上发出的“沙沙”声,非常可怕。就好像一把刀在不停地割我的外套。停也不是走也不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条路没有人烟,也没有住家,我和球子就这么在风里走着。走了一会,风没有征兆地停止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在到达一个类似发电厂的地方时,我们终于看到了一辆汽车!扬手车停,带我们离开了那个抽风的地方。当时球子还幻想着进入某户牧民家蹭顿饭吃,他说一般常理都是如此。不过我们琢磨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快点离开那里为好。到了村口,我们上了辆驶回拉萨的金杯车。
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一辆躺在公路边的刚被捞上来的湿漉漉的卡车,听说是昨晚出的事故——这种拐弯没有护栏的山间公路总是很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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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月19日,回去。
一切都像电影一样。
球子上火车的时候天还没亮。我上火车的时候,天亮了有一会儿了。
邻座的男人搂着一个姑娘,两人看来沉浸在热恋的亲密之中。姑娘到河南时候就下了,男人是上海的。看起来有点艺术范儿。他说喜欢宾德机。
我的位置和一个藏人换了,他们一家去上海看读书的孩子。然后我坐到了一群在拉萨雕花家具厂打工的江苏南通人,听说他们在那里工作有十几年了。内地人去拉萨打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群人很亢奋,喜欢打长牌,就是纸牌式麻将。他们越战越勇,我下午三点睡的时候他们开战了,晚上九点醒过来,发现他们竟然还在玩!因为春运紧张,我只买到硬座,漫漫路途,坐得我昏天黑地,归心似箭。而拥挤的春运,真是让这列高科技列车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垃圾桶。
一切都是疯狂的。
23日的上午12点,我回到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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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关于安妮,我想说,她的《莲花》是我最喜欢的,其中充满了一种将人拉入无限寂静之中的魔力。总觉得她书中的旅程常常在雨里,而我的旅程事实上短暂而晴朗,所以我只管交代和描述。其它的,多是给后来去的人们留些参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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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这是在八角街拍到的,今天回顾硬盘的时候突然发现并被吸引,因为“施”是特别的可贵的,并且你可以从中得到无限的回赠。但是时刻愿意“施”的人真的很少。 |
2009年10月13日,晚上8点零9分。
现在的我,很想念西藏。一定是要再回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