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安妮宝贝的书,是2005年。因为毕业要去南方,想着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无聊,刚好在书城看到她的书。就买了,是盗版的合集。从那之后,开始关注她的书。然而,她的所有书,也都只是看过一次,再没翻过第二次。虽然某些字句的确深入人心,让人有蓦然相识状,但总体来说,看过就毫无印象了——除了《二三事》,只有《二三事》是完完整整看过十遍的。窃以为,这本书可算是她写作的一个里程碑。从这本书,可以看到她的过去和猜测到未来。果然不出所料,她今日的种种,和我当初完整看过十次《二三事》后的臆测基本不差。
《莲花》当然也买了,也看了,的确是不同的转变。如果她的读者是从这本书开始认识她的。那么,我就要为这个读者庆幸了,个中原因,都清楚。
《素》出来了,当然也看了。但从此奠定一个信念,她以后的新书,看还是要看,但却不必再买了。
曾经有一个朋友说过,特别想杀了安妮宝贝,然后自杀。问她为什么,她说,安妮宝贝已经足够幸福了,却还在那里说自己多么忧伤,多么痛苦,比她痛苦,比她苦难,精神抑郁苦难的人多了去了。这话虽然有些偏激,却不是没有道理。
说实话,《素》的“月棠记”,看的时候,我还是感动的。这一点,连自己都在意料之外。或许,的确,如他所说,童话。从封面设计来看,这书应该是厚实的,丰富的,会带给人诸多精神启迪的,但书本身的内容和封面要传达的却完全相反。封面是厚重、淡然、尘埃落定的,内容却是单薄的,乏力的。看完全书,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江郎才尽”四个字,以及失望与疑问,还有相反的祝福。大段大段的留白、空格、安式的短句、些许的文字排版错误、曾经的旧文拿出来充当门面,依旧是典型的安妮宝贝,是一个人的絮絮叨叨,繁华落尽后对童年的回忆,一个人清理,自说自话。不客气地说,我觉得这本书完全是不必要出的,她大可以把这些清理放到以后的小说或者散文或者其它任何以后要出的书中。更不客气地说,这是她所有书中最糟糕的一本,似乎是为了写书而写书,为出书而出书,稳重厚实的封面下却是飘忽单薄的内容。引用别人博客上的文字——“诚然一个作者想长久留住自己粉丝,必须要不断找寻新的道路,不断提高各种水平。但是在想好到底要怎么走之前,还不如暂且继续表达自己熟识的东西。《素年锦时》在内容上跟《清醒纪》和《蔷薇岛屿》差不多,散文加小说。大片空白页面和稀疏文字暂且不提,这是编辑搞的。《素》的内涵实在飘忽,没有新意。要展现的想法,其实跟以前本质相同,而文字却没有长进了。”另外一个同样是安妮一直以来读者的朋友也说:“素年锦时,本该是花好月圆,遐思无限,偏偏字里行间不能给人厚实之感。厚实,这个词安却是常用,‘眉目厚实’,‘情意厚实’,等等。然而看到最后,始终是虚无飘忽大过了她所渴望的厚实。我惊惶于隐约看到了书写者的尽头,这使人心生失望。此书虽不至于是最烂,但真正没有突破,没有新意。”过后个人揣测,是不是为了孩子的奶粉钱而未雨绸缪。从内容上来说,完全是自己个人生活的记录,四个字,絮絮叨叨。当然,是到了她絮叨的时候了。因为要面临新的生活,新的人,新的孩子,她必须要和以前的自己有个清理和了断,回忆和清晰在所难免。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仍旧有忐忑和赌局。既然是清理,却只有表象的记述,鲜有更深处的追踪。个人猜测,她的反思,她的追踪,不是没有,而是不愿意真正记录下来呈现给大众。这样的记录,这样的清理,也就在探索性上打了折扣。内容单薄至极。只能依靠大段的留白和空格来凑足页数。
她的现世生活,的确可算是自己所一直念想的岁月静好。作为普通的人,人人都希望别人能幸福生活,而不是一直被抑郁所折磨,苦难遍生。但作为作家,她却一直都没有相应的社会责任感。而她的文字对青少年的毒害,她也一直避重就轻,极少面对,更或者说,她根本是在逃避,因她自身都无力解决自身问题,更何况对她来说太大的社会责任感问题。这在写作初期,尚可原谅,但在成名之后,她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现象的时候,仍旧用典型的抑郁、忧伤、悲哀来表现和包装,并按照自己的路线一路下去,却多少让人有些拒绝,从而厌恶了。
对于她,我是多有怜惜的。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抑郁症,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服用药物要对抗生活和情绪,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她这么好的机遇,把自己的心情用文字记录下来,获得出版,得到盛名,换来丰富的物质,遇到一个自以为好的男人,结婚生子的。
但,这怜惜的背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仍能清晰地看到她作为一个人,一个作家,走不出自己圈子和个人限制的可悲和可哀。
常说性格命运。而人的性格又是由环境所决定的。这环境又包括两方面,母亲子宫内的小环境和家庭所在的大环境。母亲怀孕时的心情对一个孩子以后性格的塑造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无数的科学研究都早已证明,怀孕期间性格开朗、心情愉快的孕妇产下的孩子大都性格活泼。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安妮的母亲怀她时心情如何,但透过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关系和亲子关系来说,也似乎可以猜测个大概。
家庭环境是孩子出生后接触到第一个地方,对其性格形成的发展有极其重要的影响。如果小环境使得一个孩子有可能发展成为一个忧郁敏感的人的话,家庭氛围如果好,父慈母爱,亲子关系和睦,基本上可以弥补母亲子宫内很大的不足。而如果孩子所成长的大环境出现不协调,则会影响孩子性格的一生。尽管在孩子成年以后的道路上,也许会因为自我的摸索和改正,努力改善某些东西。但是,真正的烙印,是永远无法抹掉的。而且,要穷其一生来寻找,面对,解救自己。这样的寻找,这样的不断否定和肯定,这样漫长的自我摸索,痛苦而颤抖的内省,也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每个人都愿意做到。大多数人,都不愿诚实地面对自己,而是混迹于芸芸众生,得过且过。两者究竟哪种是好是坏,难以评说。
安妮宝贝,就是这自我摸索巨大人群中的人员。只是,有多少她的读者,能读懂这一点。
她的书中,不断提到父亲,她的父亲。让我们来梳理下她父亲的道路。
因为父亲(安妮的祖父)成分牵累,到农村教书。后进入城市,组建工厂。后因种种原因,工厂没落,他也逐渐老去。在这一段生活中,安妮的表述是“是一个时代的波折,烙刻在一个普通男人身上的理想的印记。他所拥有的时代出身和体格并未给与他太多的机会”——典型的文革时代大多数人的遭遇。在他事业鼎盛的时候,正是安妮宝贝童年最需要关爱的时候,“总是很少在家里,工作繁忙,早出晚归,从不带我去看电影上公园”——亲子关系证明,父母离开婴儿三天,就会给婴儿的一生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这种损失,这种伤害在孩子幼儿、少年,甚至成年都不会体现出来,父母更不会感觉得到。成年以后这些种子会发育成无形的杂草,以一种人们想象不到的方式侵袭孩子的生活。它们的根须可能已经伤害了成年后孩子同他人的关系、孩子的事业或者家庭,它们肯定对孩子的自信心和自尊心造成了损害。而且,孩子会以其它方式的途径来展现这种幼年留下的伤疤。这种展现,连孩子本身也许都不会清晰地得知,而在现代的家庭教育中,这种展现就会往往被视为“孩子不懂事,孩子不听话,孩子对父亲不亲”等等职责,却鲜有人反思为什么。1到6岁的幼儿,如果长期离开父母,就会对他以后的性格和人生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造成性格上的种种缺陷。如果这个时期的父母,能对孩子尽可能多关爱而非溺爱,让孩子感知父母就在自己身边,这样,即便以后的人生中碰到什么事情,孩子也能健康成长,性格完整的为人处世,有能力解决自己所面对的任何艰难困苦。反之,则会对孩子带来一生都难以弥补的伤害。
安妮宝贝的父亲,和她的关系,就应该一直处于这种不断纠缠的关系中。他是父亲,她是女儿。她爱他,他也爱她。但彼此都不愿表达,沟通成为问题。并因为童年的经验,一方有怨恨,一方有愧疚。但都沉默,越是爱,越是伤害。反复纠缠,成为最大的困扰。我想,这种感情,在她的世界里,比重和分量应该是远远凌驾于她笔下描绘的爱情的。但是,安妮宝贝,似乎从来都只描写对父亲的爱与纠缠,却鲜有陈述对父亲的怨恨。即便有,也是极其隐约的,匆忙带过。这并不希奇。对父母的怨恨,在中国的大环境下是不允许的。孝,是中国几千年来最伟大,也最重的传统。父母永远是对的,父母永远是爱孩子的,父母都是不容易的。尤其是在她的父亲去世后,这种爱与纠缠就突然断裂,只有无穷尽的怀念和后悔。只是不知道,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后,她是否思考过,作为父亲,他是不合格的,是失败的。
当然,若是她的父亲一帆风顺,爱情甜美,家庭幸福,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安妮宝贝了。
什么样的家庭养出来什么样的孩子,什么样的父母教出来什么样的孩子。在这样的家庭成长下的、敏感的安妮宝贝自然不会安于现状的生活。她要打破自己的牢笼,走向外面的世界。她要离开父母,离开这个家。所以,银行辞职也就毫不奇怪,再之后的写作、孤独、饥饿、爱情、成名看起来也顺理成章,一脉相承。
写作是需要天分的,我一直相信这句话。在她之前,文风颓废的人不是没有,但为什么就她成功了,成名了,难讲。也许,是她恰好符合了这个时代的要求而已。写作的初期,所有的一切,主人公,故事,爱情,阴郁,孤独,宿命,都是出于自己的天性,她的天性中有这种不安份、抑郁、孤独的特征,并且淋漓尽致地用自己的笔表现了出来,中国的社会从一穷二白发展到物质极其丰富,人们的思想到了一个必须的过程,然后,读者寻找到了她,接受了她。这是大众的需求,亦是时代的必然。如果没有她,我相信之后也许会晚些,但依旧会出现其它的“宝贝”、其他类似的人来推动这个进程。
前两天在书店看到一本书《躁狂抑郁多才俊》,医生也都说,抑郁症都是比较优秀人才才会患的。时至今日,我想,安妮宝贝,应该寻找到那种爱,能够无限制填补自己内心阴暗的,无穷大无穷多的爱,不管对方是怎么样的爱,只要能填补她,疗伤她,她此后的一生,就应该不会再为抑郁多困扰。尽管天性中会有这样阴暗的成分,无穷无尽的爱却是最好最有效最佳的药方。否则,不管她的书如何热卖,不管她拥有多少的物质,没有极其多极其强烈极其无穷大的爱为其疗伤,盛名之下,她依旧是黑夜中那个孤独、抑郁的女人,终生不得展眉。
路金波也是她写作道路上的重要人物。不可不提。
路金波,即昔日的李寻欢,和安妮宝贝、宁财神号称当时“网络文学的三驾马车”。后来,几个人都被榕树下创始人朱威廉拉去任职其麾下,安妮宝贝更是独立负责一个部门,带领一个部门冲锋陷阵(即安妮宝贝工作室),安妮宝贝和路金波也就成了同事。后来路金波于2002年以一部《粉墨谢场》告别,宣布放弃“李寻欢”这个名字,要完成从写手到文化商人的转变。如今,几年过去,他的转型的确相当成功。用西龄雪(作家,《爱人品位》杂志社主编)博客上的话说“名气越来越大,钱越赚越多”,不仅成功打造了“亿元女生”郭妮,签下韩寒等人,更是于2006年签下了昔日老同事安妮宝贝,并且开辟了内地作家经纪人市场的新纪元。左手王朔,右手韩寒,旗下更有安妮宝贝、沧月等人,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作为昔日同事,路金波选择这个时候签下安妮宝贝,我想对她的市场他也肯定是做过详细调查的,否则不会在安妮出书多年后才找到她(当然也许还有其它原因,我们不得而知)。路也说过,自己旗下有专业的调查团队,在签下或者出一本书前,会对其市场进行详细的调查,包括读者群、年龄段、购买力等等。而很明显的,在签下安妮后发行的第一本她的书《莲花》,就让彼此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此之前,安妮的书所在的出版社多集中在南海出版公司(第一本书《告别薇安》)、天津人民出版社以及作家出版社上,虽然销量都不错,但基本上都很难和《莲花》相比。当路找到安妮宝贝时,他承诺说要给她出精装本,以前的都平装,并且说《莲花》发行量要达到60万。事实上,安妮宝贝并不相信自己的《莲花》能卖到60万,但经过路一番我们所不能知的承诺和许以美好前景,以及严谨合理的市场计划后,安妮宝贝最终还是被他打动,路成功签下了她,并使《莲花》成功地卖到了60万(现在据说是61万了),安妮的知名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炙手可热,几乎成为大卖的代名词。事实证明,这一步棋,安妮走对了,路也走对了。
但,从长远来看,路金波的路子无疑是身为商人的正确的行进方向,可安妮呢,难以评说。
在路承诺给安妮的时候亦说过对她的策划。道,你的风格就是神秘、低调,就要继续延续这种风格,越神秘越好,越神秘书越大卖,越低调越好,真正出面了,不低调了,倒不好了(大意)。所以,我们今日看到的安妮,是否还是那个当初“我手写我心,完全从自己内心出发而写作,百分百纯粹”的人,已经不可知道。也难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评论她的做作和装,也难怪会有人说装也要有个度,安妮宝贝不明白,失败的就是过了这个度。以前我对此类评论根本不屑一顾,现在却开始慢慢关注。
所以,低调,神秘,一开始,她写作的初期,确实完全是她的本性、她的天性、她的性格使然,后期,如今,盛名之下的状况,却多少有些迎合了自己读者的需求吧,哪怕很少。说到底,她如今的低调,神秘,拒绝签售,拒绝和媒体打交道,拒绝露面,到底有几分真正是她的天性,又有几分是路营销的手段,两者的比重到底她又如何把握,外人再难知晓。而她以后的道路,又将何去何从,也无从得知。但,不是一个人走上了写作的道路,获得了暂时的盛名,就表示可以沿着这条路一直成功地走下去,就意味着可以写作终生,以此为职业,换来物质终生的。读者是挑剔的,更是敏感的,引用别人评论《素》的话,“文字若有一丝雕刻,作者以为读者看不出,读者却是一览无余”,但愿安妮宝贝能明白这个道理。即便以后会依然看你的书,并不代表会再买了。你影响一个时代青年的那个日子,即将过去了。时代的产物,随着时代消失,也是必然。
从1998年到2007年,安妮宝贝走过了九年的路程。这九年中,从一个饱尝饥饿滋味的女性到今日大红大紫、炙手可热的作家,她凭借自己的笔为自己创造了丰富的物质生活,曾经的艰难困苦早已成为过往云烟。未来,作为她曾经的读者,我对她最大的希望只有两个,第一就是不要拘泥于自己以往的风格,不要试图适应读者,不要过度盲从路的商业营销,真正的让自己内心说话,对得起自己的笔,自己的内心;第二就是真正的懂得如何做好一个母亲,真正的像《二三事》中良生对待恩和的那样,“随时在她身边,让她知道饿的时候,寂寞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伸手就能找着我。这对她会很重要,让知道,在身边总是有一个人在。这样,即使以后长大,面对其他人和事,一样可以获得信心。不愿意让她有失望。即使以后难以避免会有,那也应该事对人世,而不是对感情。在她生命的最起初,她就应该获得感情,并得知她的真相”。并且真正的做到对孩子有足够的爱与宽容,把孩子当作单独的个体,而非父母的附属品,认为她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父母的孩子,有自己的思想、意志与生活。因为,因为,因为,太知道,想到,和做到以及有能力做到是太不相同的三种行为。更因为,更因为,人的行为都是带有习惯性和遗传性的,无数心理学家都证明了这一点,即,人对待自己孩子的方式,总是不自觉地延续父母对待自己的方式,尽管为人父母的自己都觉察不到,或者不愿承认。
最后,愿她莫患产后抑郁症吧。——祝福这个走过激烈心理历程的女人。
哪怕我不会再是她的读者。
再最后,“十年,尘埃落定”这个题目是针对她本人的,而非《素》这本书。
这书,不买也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