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钟这个人,在《红楼梦》里是干什么来的?
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
初读《红楼梦》,秦钟的“丰功伟绩”,我只记得两件,一是风流闹学堂,一是得趣馒头庵。本以为此人接下来还有什么精彩表现,谁知他在十六回,就步他姐姐秦可卿的后尘,早早地离开了人世。而后来,除了有宝玉对他念念不忘,在书里就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东西了。
真正是做到了迟到早退啊。
初看秦钟,他竟然还是个乖孩子。“较宝玉略瘦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羞羞怯怯,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慢向凤姐作揖问好。”
我初读红楼,看了“羞羞怯怯,有女儿之态”这几句,常常把“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丢一边去,于是,秦钟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成了:面相较好,老实巴交。
停留在这个层面上,那可真是小看他了。
比较一下秦钟宝玉二人初见时的心理状态:
宝玉: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就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中,若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接,不枉了这一世。
秦钟:可恨我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接,可知“贫寒”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
生来富贵的人痛恨自己的出身,按照多数人的共识来说,叫做:“生在福中不知福”,更何况,宝玉对自己出身的痛恨,也并不建立在他对民间疾苦的了解上。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秦钟小小年纪,就知道“贫寒”二字限人了,他的思想,当比宝玉成熟得多,秦钟要是有机会富贵,会是什么样子,也可见一斑。再看:宝玉的“交接”和秦钟的“耳鬓交接”可是有着实质性的区别的——想一想,两个男孩子在一起“耳鬓交接”,正常么?
秦钟是不是乖孩子,大抵可知。
不过秦钟还是很会装乖的,攀上了贾宝玉这个富贵朋友还不够,还能和他“同来同往,同坐同起”,还能在贾府“住上三五日”,甚至还能让贾母对他“与自己重孙一般的疼爱”,除了自己面相长得够乖,没有一点行为上装乖的本事,还真是不行。
秦钟不乖的地方,正是体现在刚才说的那两件“功绩”上。
单凭他姐姐,而不靠贾府真正的红人宝玉的话,他是进不了贾家的私塾的,好不容易进了私塾他却不好好读书。第九回,曹公忽然大写同性恋,果然是秦钟“耳鬓交接”的毛病发作起来,和宝玉如胶似漆地还不够,还要沾染学堂里“风流多情的小学生”,惹出一番械斗。
一旦占了理,又仗着宝玉撑腰,前文所说的“羞羞怯怯”的女儿之态也不见了:“哭着说:‘有金荣,我是不在这里读书的’。”算准了宝玉离不开他,他才敢这么说,明是讨伐金荣,暗是向宝玉撒娇。宝玉实在是单纯到了极点,见秦钟和别人相好,不但不吃醋,竟然还豪气冲天地当了回“护花使者”,非要强迫金荣给秦钟磕头道歉。
再看“得趣馒头庵”一事:秦可卿的丧事期间,没见秦钟什么时候为姐姐掉过一滴眼泪,和小尼姑发生肉体关系,竟然也发生在秦可卿出殡期间——可见这个信奉“远水救不得近渴”的秦钟实在不负“情种”之名。
一旦攀龙附凤,就忘乎所以,变本加厉,小白脸本色如是。
不过,一不小心,他就从巅峰,跌落到谷底了,就像太久留恋烟花巷,梅毒迟早找上门一样,在尼姑庵里没潇洒多久,秦钟就因为“秉赋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偷期缱绻,未免失于调养,回来时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这还不算,智能儿偷跑出水月庵来找他,被他老子知道,又是一顿好打。
这一事件直接把秦钟推上死路,先是老父被气死,然后是秦钟自己又惊又愧,悔痛无及,又添新病。最终一命呜呼。
现在看来,秦钟的红极一时也好,衰败死亡也好,皆由情生。贾宝玉是个“意淫”之人,而秦钟则是个肉欲至上者,他聪明,但是没有智慧;他追求自由,却流于放荡。
研究红楼的学者和读者,常常对秦可卿生前身后的谜团兴趣极大,留意与她关系密切的秦钟的时候,则相对较少。这两个人对贾宝玉的成长,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是他在性和爱问题上的启蒙导师。曹公在塑造秦可卿的时候,惜墨如金,写得云遮雾罩,其原因,在此文中不便深究,另写专文。而秦钟出场的时候,欲望气息总是呼之欲出,也许,秦钟也是曹公对秦可卿的性格与形象意义的一种注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