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语:不筑围墙的城市文化困境

文/windland


  前一段时间,沪上某知名论坛网友发起了一场关于维护上海地方语言文化的大讨论。事情的起因是上海本地报刊《新民晚报》在其社区版的报纸中刊发了一篇名为《新英雄闯荡上海滩,不限户籍个个精英》的小文章,内有“说上海话是没有文化的表现,有点像美国土著红种人”这个提法,激起了广大上海市民和网友的极大不满。

  私以为,作者李大伟的这个提法是非常不妥当的,是带有相当的蔑视情绪。那么,上海人说上海话到底在哪里妨碍了作者呢?究竟又是什么触到了作者内心深处的痛处,使他不得不撰文诋毁沪语,俨然一副外来精英代言人的姿态呢?其实,查查作者的家底,李大伟乃是祖籍山东而土生土长的正宗上海人,长年从事商贸活动,也就是通常意义上人们所说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二道贩子,业余时间在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写文,通过关系开设各种补习班捞取外快。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三流商人和不入流文人,为何成为了反对自己所出生和成长的城市方言的文化打手、急先锋呢?莫非又是那句流传市井的俚语:“山东人独吃自己人”?

  笔者所读的高中是一所对外省市招生的上海高中,班级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同学都来自外地,任课老师中也有大半是外地来沪执教的老师。那么,很自然地,在日常交流中,笔者和上海本地的同学都会选择使用普通话和外地同学交流,这是上海人自发的一种礼貌。然而,久而久之,笔者发现渐渐地不但和外地同学交流使用普通话,上海本地同学之间的交流也以普通话居多,偶尔同学之间讲几句上海话都会觉得不自然。回想童年时长辈们那一口流利的上海话,我们这一代人的沪语水准可谓大大降低了,学校课程里的乡土地理和历史虽有教材,却为了应付高考一笔带过甚至只字未提。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上海人的沪语能力正在逐步倒退,并且目前看不到能够好转的迹象。

  如果说外来人口的大量流入是导致上海人沪语能力降低和沪语文化缺失的主因,那么同样作为中国大城市的广州为何依旧到处可闻呢喃的粤语呢?李大伟笔下的浦东“高级场所”以说上海话为耻,但是在全中国国际化程度最高的城市香港最“高级”的金融场所,我们依旧可以听见粤语响亮的声音。可见,这种文化上的困境并非外因所主导,上海本土的文化特色值得我们深思。

  众所周知,上海长期以来一直以“海纳百川”的包容著称,这是由上海这个移民城市本身的市民构成所决定的。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海纳百川”的地方长期以来却受到最多的质疑,有一些外界的声音认为彼地还不够开放,还存在排外现象,另一些声音则认为此地已经人员饱和了。上海的城市文化是一种怎样的文化?笼统地说,这是一种不筑围墙的文化。这一开放的文化氛围有利于外部事物迅速融入本土,使得海纳百川、博采众长成为可能。然而不筑文化上的围墙就一定好么?笔者还记得电视剧《奋斗》里陆涛登楼高呼:“全中国只有北京养得起艺术家!”上海养不起艺术家么?还是上海从来就无法从根本上凝聚一种文化特色来吸引艺术家的眼光?没有围墙、不排外是值得赞赏的大度,但是没有围墙也就无法使文化上的精华沉淀下来,不排外也容易造成泥沙俱下、劣币驱逐良币。

  排外看似是一种粗鲁并且缺乏度量的举动,但它却是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它甚至是群体为了避免丧失其个性而产生的一种有效抵抗机制。人类已经意识到了物种多样性的意义,文化上的多样性同样不容忽视,如果一座城市丧失了语言的权力,那么也就没有任何文化上意义可言。就笔者的求学经历来看,上海本地学校对方言本身持有的态度就是抑制大于鼓励,如今作为本地大报的《新民晚报》可以底气十足地发表“说上海话是没有文化表现”的言论,这样的一种城市文化,不仅是不筑围墙、不排外,根本就是从内部否定、自掘坟墓了。

  据笔者所知,目前上海从事新闻媒体行业的本地人并不多,可以说所谓的“新上海人”占据着文化上的制高点和话语权。“新上海人”虽然在籍贯上可能已经是上海居民,但是缺乏从小在上海生活的经历,文化上必然缺少对本地文化的认同感和相关了解。自然,缺乏了解也就难以接近热爱,“新上海人”不愿意生活在一种自己所陌生的文化氛围里,便利用手中的话语权试图改变既定的文化氛围,希望上海能够最大限度地使用普通话(虽然普通话的使用已经相当普及),而不用付出努力去熟悉上海方言。这才是产生李大伟这样的文化打手的真正原因。不得不说这种思维方式是极端自私与消极的,方言的式微和消亡对于土生土长的上海居民来说感情上是难以接受的,这必将导致本地居民与“新上海人”之间的原先存在的部分矛盾激化。毕竟上海本地居民在上海人口中还是占据多数,“新上海人”的方言抵制运动贪图一时方便,必将给自身在往后的生活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

  上海是一个文化上不筑围墙的城市的反面例子。大张旗鼓地宣传“海纳百川,博采众长”、学校里最大程度地推广普通话教育、保持积极接纳外来文化的姿态,这些举动带来的最终结果就是,年轻的上海一代对于上海话只会听而不会说,日常交流大多使用普通话而地方报纸大肆宣扬“说上海话是没有文化的表现”,以城市方言为主导的城市文化于是乎陷入了一个禁语的困境。君不见上海的文艺界一片消沉的迹象?

  这种困境还将持续多久?笔者对此无法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笔者觉得,任何一个希望构筑自身特有城市文化的城市,都有必要适时高昂起方言的头颅,该有的围墙一点也不能偷工减料。都德的《最后一课》,我们都还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