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文访谈
小饭访谈:我怀念过去的每一天

双方/小饭,Loafe


小饭。青年作家,现居上海。

好奇心是该满足的,正常的欲望都该得到满足

  Loafe:最早知道你的读者大多从《萌芽》杂志开始,那么什么时候开始有成名的感觉呢?
  小饭:成名的感觉一直不强烈,可能事实上根本没成名,也可能因为名气还不够大。是有读者,我相信他们存在,但这也不算成名的标准吧?倒是因为发表了一些作品,有了认识一些同行的机会。大家开会的时候都会互相恭维,“啊,我读过你的那个小说。”诸如此类。
  Loafe:有没有读者看了你的作品后给你写写信,句子里充满敬仰之情的这种?
  小饭:嗯,读者们很奇怪,他们是“另外的作者”,他们编造故事要比我编造得多,而且富有激情。有些读者来信根本就是很好的小说素材,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最近还有人把梦境写给我看,我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一个很魔幻的故事。我对待读者不够热情,总觉得要把更多的激情放在写作上,用小说去报答他们。
  Loafe:你是应该把这份激情放到写作上……这是作家的工作嘛。
  小饭:嗯,舍不得把那些激情弄到读者啊、恋人那边去,我一直是这样。当然是错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失去了一些很美好的感情,无论是与读者的,还是与漂亮女孩的。
  Loafe:你说完这句话要误导一堆有志文学的小青年了,他们本来并不想把激情都放到恋人那边去的嘛。
  小饭:这可是人间正道啊。不把激情放到恋爱中去,跟我一样他们会后悔的。

《我年轻时候的女朋友》(2005年)

  Loafe:你曾经做过一本关于80后作家“成名”的访谈录《成名?》,当时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小饭:那时候大伙儿对这些写作的年轻人有些好奇心,我能感觉到。总是有人找我要韩寒的号码什么的,我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就弄了这么一本访谈书。好奇心是该满足的,正常的欲望都该得到满足。
  Loafe:做这本书从商业角度看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小饭:有个欠我钱的书商找上我,希望我来操作这本书。而我之前确实也有做这样一本书的想法,反正机会也来了,也想干这件事情,就这么干了。
  Loafe:放到市场上热炒之后,有什么效果呢?
  小饭:感觉没什么效果。上海电台的帅哥主持和一些媒体朋友当时帮我做了一些广告,很谢谢他们。顺便说一句,那个书商至今还欠我的钱。

明里是扶植文学新人,其实就是搞掉一些写得烂的家伙

  Loafe:2004年是“80后文学”的高潮,现在你回过头怎么看待这一段时期呢?
  小饭:笑看风云呀。不算是高潮吧,其实比较泡沫。真正厉害的还在继续写,不厉害的大概已经跑掉干别的事情了。作为社会大分工细分工的支持者,我倒是很愿意看见那些人跑掉。
  Loafe:那一年对你重要吗?
  小饭:我对这一年不是感觉很好,除了谈了几个恋爱,我几乎不知道那一年我在干什么,写了什么东西。虽然那一年我去了不少地方旅游。
  Loafe:那时对写作雄心勃勃吗?
  小饭:嗯,当时还很有激情,写作上,交友上,工作上都很亢奋。年轻人就该这样,性欲勃勃的同时也要在其它方面也雄起。这几样大概总是成正比的吧,力比多(即libido理论,由弗洛伊德提出。编者注。)?

《毒药神童》(2004年)

  Loafe:大概到现在对于写作的敬畏感也越来越强了吧,你相信天赋这件事吗?
  小饭:天赋是这么一件事情:有的人是1,他永远达不到2;有的是天然就是2,他就很爽。不过这个说法很多人都表达过。就像我永远不可能比刘翔跑得快,里面就是天赋的差异呀。
  Loafe:当时还和蒋峰一起主编《花火》杂志吧?
  小饭:哦,有这么件事情。我们当时想淘汰掉一些人,比如说,蒋峰一直想要把我淘汰,我也一直想要把他淘汰,就弄出了这么一本杂志。明里是扶植文学新人,其实就是搞掉一些写得烂的家伙。
  Loafe:做《花火》杂志给你留下什么样的经验呢,那是否意味着尝试文学商业化的失败呢?
  小饭:唯一的经验是,该找一些“职业”一点、“专业”一点的编辑队伍和营销队伍。这个市场化得有些变态的社会需要一些“操作”才能干成事请。当时我自己对这方面缺乏了解和能力。
  Loafe:我倒没看出这本杂志扶植文学新人的意图,不过看到了对于文学的虔诚。
  小饭: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假装一下虔诚,那也是必须的。
  Loafe:是否会觉得这个时代保持对文学的虔诚比过去更不容易?
  小饭:如果虔诚的大意是指“完全信任、彻底信任,以什么什么为己任”,那么这个多元的时代势必造成大家都不太对某件事情虔诚。就如同谈恋爱,有那么多女孩子可供选择,你还会轻易的、只对一个女孩子“虔诚”么?聪明人都不太虔诚,除非他又聪明又无能——这种人不多,但必须承认我是其中之一。

对于韩寒来说,张爱玲比较可信,但我比较相信毛尖的

  Loafe:我是看到关于你的一篇采访才知道黑蓝文学(著名文学社区和组织。编者注。)的,而且当时黑蓝文学的一些作品也收入《花火》杂志里了,你是怎么发现这个文学组织的呢?
  小饭:那时候我热衷在网上找一些好玩的东西,有时候也会通过朋友介绍。黑蓝可能是之前一个叫做“北大新青年”(于2000年创办的著名文化网站。编者注。)的论坛转过去的,我记得一下子就过去了很多人。之前大家都在北大新青年玩。黑蓝的人还是比较严肃,他们对待文学的态度比我认真多了。有时候显得有些苛刻。
  Loafe:黑蓝的人看起来野心勃勃,想写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小说。
  小饭:大部分写小说的都这么想,尤其是刚开始写的。这不足为奇。虽然有时候表达与否本身就是个态度问题,但我这几年来更倾向于“封闭”自己的观念,尽量通过作品本身表达我的意思。跟你这种闲谈当然不算表达“观念”。
  Loafe:“封闭”自己的观念,你是否担心自己写作的个性受影响呢?
  小饭:把自己的脚步放下来了,我觉得自己的成长期太短,这对动植物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想延长自己的学习期。多做一些基本功的练习……还有就是生活太宽广了,也很吸引人。我热衷于世俗的这一切。
  Loafe:成长期太短,可不可以说这是成名(姑且这么说)过早的负面影响呢?
  小饭:嗯,毛尖很早就说了,成长期的真空会让人变得绵软。大意如此。
  Loafe:可是张爱玲就会说,出名要趁早。
  小饭:各有各的道理,对于韩寒来说,张爱玲比较可信,但我比较相信毛尖的。

这是一个需要“操作”的时代

  Loafe:借用乌青采访何小竹时用的一句话,“你相信文学史吗?”
  小饭:我相信在时间基础上的任何东西……比如爱情,友情,生命。如果一部文学史是经过时间肯定的,那我也愿意“盲从”。实际上我们的文学史太狭隘,这跟这一百年来中国发生的大事有关。
  Loafe:能否具体说说我们狭隘的文学史?
  小饭:哪怕是一本摊开的书,也必定有你看不到的语词。我以为问题不在于遗漏,遗珠之憾是一个伪命题——问题在于除了时间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去编选、杜撰、改写历史。用一句哲学领域通常会用到的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如果明白其意,也不用解释什么啦。

《爱近杀》(2008年)

  Loafe:能否做个大胆的假设,很多年后当你回顾2008年的中国文学,特别是主流文学,做什么样的评价?
  小饭:真正意义上活跃着的恐怕还是上个世纪90年代那些作家和他们的作品。很难想象,现在能出现什么新潮的作家?我知道有些人写的不错,但他们很难进入公众的视野,也就很难进入你所说的文学史了。
  Loafe:一些写得不错的作家很难进入公众的视野,你愿意成为这一小撮吗?(如果是,你觉得你的勇气出自哪里?)
  小饭:大部分时间我写的不能称之为“不错”;此外,那不是一小撮啊,我觉得写得好的比写得糟糕且出名的数量要多。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面对生活我不敢谈什么勇气。
  Loafe:你能用三个词来概况作品能够进入公共视野的秘诀吗?
  小饭:脸皮厚,厚脸皮,不要脸。哈哈,听上去像是玩笑话。
  Loafe:你是说写得不错的那些人脸皮都不够厚?
  小饭:这是一个需要“操作”的时代,显然那些闷头写作的人无暇去做这件事情,大部分也是因为脸皮不够厚呀。现在的评论家则完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聊胜于无。而且评论家也需要脸皮厚。不过这方面评论家资质比小说家要好一点。

我认为有必要保持写作习惯

  Loafe:你的写作曾经受王小波、余华、残雪等作家的影响,是有意在模仿他们的风格吗?
  小饭:那时候刚看书,确实受到一些作家的影响。我觉得他们在同行中处于领先。后来发现这些都很好学——这是好的容易的一面;坏的糟糕的一面是,这样学没什么前途,而且丢失了自我……惨啊。当一个人不像他自己,或者在人群中失去了辨识度,总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Loafe:你怎么看待模仿呢?
  小饭:就如同任何一门技术,你总得有师傅教你,怎么开头,怎么进行主要的工作,怎么给工作添上漂亮的尾巴。写作也是一样。不同的是,别的手艺可能是手把手的,写作可以“函授”,自学,甚至顿悟等等,在不断地阅读他人作品时候,带着一颗思考的小脑袋……
  Loafe:能否具体说明阅读、思考如何在你的创作里发挥作用?
  小饭:我打了一次牌都会进行总结,尤其是关键战役中的胜负,我会复盘。思考也就是总结经验,你成功在哪儿失败在哪儿,别人的成功和失败在哪儿,想这些问题可以让你少做一些无用功。思考也是生产力。

  Loafe:现在会采取什么措施保护自我呢?
  小饭:就是任性……比如说,我已经写了五十万字的日记了……多么可怕。不过我放任自己这么做。
  Loafe:难道写日记对你的创作没有影响吗?
  小饭:肯定有影响,我主要是用写日记来冲淡写作欲望……顺便也积累了很多生活素材,尽管未必有用。也许日记是最有意义的创作吧。谁知道呢。反正那些东西连我自己都未必会去看。
  Loafe:能不能这么说,你的写作欲已经变成一头恶魔,对于你消极的一面更大?
  小饭:也不至于,毕竟是好事,写作是我生命的基本意义所在,写作让我快活,我至今这么认为。
  Loafe:对你来说,日记也算是作品吗?
  小饭:显然是的。日记多彩斑斓,细节丰富,很适合展现这个世界,展示自我,展示这个世界与自我的关联。
  Loafe:在创作的时候内心会给自己预设一位读者吗?
  小饭:实际上我总不觉得是在给自己写,而是有那么一个人在读。至于究竟是谁倒也很难说,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就是臆想中的标准读者。跟我形影不离的读者,也许是我手指间那根正在燃着的香烟?
  Loafe:作品是否出版显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吧?
  小饭:作品出版是天经地义的,作者要帮助作品出版,这是作者的天职。
  Loafe:外界认为你的作品在叙事技巧上的探索令人欣喜,你认为这几年的进步在哪呢?
  小饭:我这几年恐怕没什么进步。
  Loafe:那么现在作品对你意味着什么呢,疗伤?交流?还是?
  小饭: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写。大概成为惯性了吧。甚至写什么都完全无所谓。我觉得有必要保持写作习惯。

  Loafe:你曾经在博客上贴一张照片,展示了一些当年年轻作者出版的书籍。80后文学最热闹的时候,很多读者收藏小饭啦韩寒啦蒋峰啦等出版的一批书。能对你的青春说点什么吗?
  小饭:我在《九降风》、《海角七号》等电影中感怀我的青春,我在《青春》、《动物凶猛》等小说中感怀我的青春。我在夜里,临睡前感怀我的青春。我觉得到了28岁,自己多少有些老了,世故了。
  Loafe:你怀念你的青春吗?
  小饭:我怀念过去的每一天。
  Loafe:最后给可能成为和正在成为文学小青年来点建议吧?
  小饭:多尝试一些你没尝试过的项目,登高,去那些从未去过的地方看看,做一回无关痛痒的小偷,看看垃圾是怎么形成的,跟踪一个老人观察他的一天。总之,勇敢去做吧,为将来多一些你可以谈的领域。这些建议是一个坏家伙教我的,我很受用,推荐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