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去的滋味

文/马黎


  欧阳应霁有一个系列的书,叫做《香港味道》。想起去年此时,我住在尖沙咀,交通方便,一条街基本吃遍,“糖朝”跑了几趟,糖水腻,还是不适合我。人事匆匆,一杯奶茶搁在那儿,已是人走茶凉,收拾完,倒了,银匙崩裂在旧茶具上,亦是无人知晓。奶茶很浓,浓烈到皱眉。其实大部分时候,我只是想喝杯奶茶。烈性女子只喝浓烈,不加糖,浓茶,淡奶。欧阳在书里讲起迈克小时候的习惯,便是睡前要被逼喝一杯阿华田,相信喝完了便会睡好还是喝完就会长高,总之是喝了,直到有天没有被逼喝喝喝,才发现自己已然长大成人。阿华田的味道,便是整个童年滋味,就如同我的磁带一样。

  把小学开始积攒的大批磁带搬走,才原来我有那么多卡带,记得都是九块八一盘,放学总是到对面的磁带店去买,买好藏在书包最底端,日积月累,越来越多,被大人发现是早晚的事,一顿教诲难免,悔改更是无望,继续买,继续教,教不好,也无妨。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买磁带了,放满了,积灰了,落寞了,也就罢了。现在全部搬进鞋盒,纪念不敢说,算是一种经过。

  猛然看到欧阳一句话:“一碗白粥竟是终极,原来也是开始”,顿然了解。想起在香港的某个晚上11点,其实肚子是不饿的,因为不甘对面这么多美食白白浪费眼前,便冲进一家喝粥的店,名字忘了,是在中国牛肉面店旁边,于是吃一碗四十五港币的皮蛋瘦肉粥,看到还有几百块的鲍鱼或者生蚝之类的海鲜粥,最贵的记得是八百多还是九百多的,有些惶恐了。不过若有可能吃,也当真是值得的,其中的材料必是货真价实的,吃到后来,竟不觉得是在喝粥。话说这皮蛋瘦肉,我描写的功力不佳,是实打实的瘦肉和整块的皮蛋,吃到最后,剩下的居然是瘦肉和皮蛋,居然嫌料太足了。此种对比真是上天入地般的。

  苏轼所谓“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妙不可言也”,说的太好太好。便想起,生病时清粥白水的日子,不知是谁说,这些都是最最干净的东西了。后来极少喝了,再后来,便是出交通事故以及拉肚子,或有山穷水尽的时日,跑下去买白粥,或是外卖巧燕馆的白粥,都不怎么好喝,温温的,或是太稀无味。谁说白粥本是没有味道的?任何食物都有它自己的味道在深处,更多时候是看主人如何将其对待处置了。

  说下来,倒又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的日子,每顿饭前,都要喝一碗米汤。那是在煤炉上滚出来的汤水,极其柔软细腻,是真真切切的缓慢。喝完还要像喝芝麻糊一样,把碗底舔个朝天才作罢。如今外婆家的煤炉被遗弃了,电饭煲终究没有那个味道。就好比在西塘吃到的柴馄饨、臭豆腐、钱氏祖传水豆腐一样,算是极其珍贵的保留。那天吃水豆腐时,天近擦黑,只留下最后两碗。还记得,颇远处,有市声随了微风扬到耳边,心中极其柔软,心底的明白更加明白。

  白粥也好,阿华田也罢,那种古旧滋味,今日来时,已是终生滋味了。人们常说物是人非,人面桃花,如今人还在,那些味道,那些伴随人的事事却早已远去。如果说人事变迁是一种悲伤,那么,曲终人未散,或许是另一种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