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晚幾分鐘進門,就要被夜裏的暴雨淋個徹底。才剛結束三場在西門町的電影,離開時和一手爆米花一手可樂且正要進場的觀眾錯身,匆匆沒停下片刻腳步地趕到捷運門口,上半夜的十二點二十多分,工作人員朝外揮手說:沒車了、沒車了。這裏有深夜不眠的7-11、麥當勞、誠品書店、永和豆漿、鬍鬚張鹵肉飯……卻只有此時流連在路口的黃色計程車瞭解這個孤伶的異鄉人。
雨濕淋淋的打在塑膠屋簷有些淒慘,晚上喝的Americano殘留一股綜合苦澀酸甘的味道在記憶,好想抽根萬寶路。此時新聞重播的片段說著:「2009年1月1日起,室內三人以上的工作場所或公共場所一律禁煙」。這是一座表面上驅趕污染,實際是每日仰賴污染源過活的城市。
城市人靠吸廢氣吸油煙度過白日。如果看過楊德昌或李安拍過這座城的片段,看大街口看小巷尾,看臺北橋看華江橋上到處是機車在張狂吼叫。你體會過這樣的刺激,一場和陌生騎士並肩對抗計程車和公車的戰鬥,彼此有強烈的默契,在紅燈底下等著乍放綠燈的瞬間,搶道;午餐時間,成群成對的上班族自玻璃大廈裏湧出,是這城市每日定時的孕吐,城市的孩子們一踏一踏、節奏地往狹巷窄弄裏擠塞,就為一碗牛筋牛肚牛肉麵或一份排骨雞排蝦卷便當,它們就在你坐下的五分鐘內上桌,之後的十分鐘你嚼著食物卻沒有味覺,只感覺到門外排隊的人龍瞄視著你的臉你的筷子、碗裏還未吞下肚的飯菜。城市有許多嗷嗷待哺的孩子。
對這城市慢慢的有些癮症,像一株往心底種的豔采花苞。例如冬季的雨,或早或晚一直細細綿綿的偷偷浸濕了你的外套,不以為意。雨天的城市的街,看行人倉皇遁入騎樓躲雨,看攤販張開彩色又尺寸誇張的大傘,實實蓋護他的滷味、雞蛋糕、車輪餅、蔥油餅……一邊擔心著雨勢,一邊左右查看有無來了員警。順著騎樓走,隨意拐進舊街區的某條小巷,你會驚奇,因為眼前的幾棟日式平房,在雨天依舊維持一貫的靜謐,儘管他們早已是廢棄的殘破的空殼,你還是認為美得訝然,給雨浸濕的屋瓦、屋簷的弧線、斑駁屋板上所覆蓋越發青綠的苔蘚,還有縮倨在矮牆上靠著路樹躲雨的黃色斑紋貓。
每到年底的雨季,租屋裏靠外窗的牆面像肺癆病患爛了的肺葉,點點絲絲的黑黴就這樣過一個季節,但你喜歡這不知何時結束的雨,把城市的豔麗暈染開來,好像曖昧不明的微醺,直到春天。也許在其他城市也能照樣過活,但一遇上綿綿細雨的時候,你會想念這城市的擁擠和躁動,想念你常嫌棄太瘦弱的行道樹,想念騎樓底下那熱量高得嚇人的炸甜甜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