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武汉

文/离


  我对武汉这座城市怀有非常深切的感情。这种感情深切得有些胆战心惊,像在保守一个秘密——我怕我说出来了,武汉就不再是武汉。

  妈妈是武汉人。也就是说,我的外公外婆,我的舅舅们,都是武汉人。但在更早的时候,据说,这个家庭是由一个襄樊地区的赤脚医生在武汉扎下根来的。多年以后我妈经历了一番知青生活,最终去了襄樊,在一个兵工厂结婚生子,不得不让人产生类似轮回的联想。我对武汉的感情就建立在那以后的不久,大概五岁以前。

  那时候,我当然丝毫不知道,那些傍晚就挤满街道的竹床、洒水车经过时像盾牌一样纷纷立起的门板、老房子散发出来的潮湿气息、清晨空气里的烧麦味道,终有一天都会消失。妈妈一家,外公,所有的舅舅们,所有的表亲们,都居住在同一条巷子里。找到这个地方并不难:从六渡桥开始数,第四根电线杆那里就是。我在武汉度过的惟一一个完整的夏天,就在这条巷子里窜来窜去。

  那些日子总是挥之不去。不用闭眼便历历在目,只想为之去死。

  武汉后来是如何变化的,这在我是一片空白。我在江山厂经历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童年和青春期时,亲戚们离开了那条巷子,分居武汉三镇。六渡桥旁边那一排老房子最终被水泥改造,成了一座商场。但几经变更,生意却始终好不起来。最后一次经过这里,它已经变成了一条小商品街,冷冷清清的开着一些店铺。而第四根电线杆旁边,是一座破旧的商场,灰蒙蒙的蓝色玻璃幕墙看上去惨不忍睹。可是只要你在六渡桥下转一个弯,就是热闹无比的商业街,紧邻著名的江汉路。

  我对武汉的感情不只是因为童年回忆。武汉这座城市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即使到了今天,城市面貌变化如此巨大,每次回到武汉,我总还是能感觉到那股气息的存在。我有时想,也许这是由城市布局的特殊性所决定的,它的面积太大,由汉口、武昌、汉阳组成,中间隔着一条汉江,三个部分有着十分明显的区别,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杂乱无章,并且这种乱很难被整齐划一,一是因为面积,二是因为在发展过程中,留下了太多痕迹,除非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以及漫长的时间,否则无法被清理。即使在商业最为发达的汉口,即使是汉口的中心地带,你走着走着,仍然能不时发现一些老街穿插其中,只不过其中的生活内容变了。

  其实我从来不是一个怀旧的人,对于老房子、老街也没有什么癖好。我喜欢的是武汉的“乱”,那种清晰刺目的平凡生活内部的暴动。不是说整齐干净的城市就不存在同等的细节,只是越乱的地方,细节便愈加扑面,逼人。我一直很想在武汉居住一段时间,不像上大学那样零零碎碎,也不像过年探亲那样匆忙烦乱,而是完整的,清净的呆上几个月,大半年。有好几次都准备动身了,但总是没能成行。

  所以始终在成都眼巴巴的盼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