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的话,每个礼拜天的下午,他都会去县图书馆待上半天。可能还会去要半小时路程的学校踢场比赛,不过这种几率比较少。整个镇上的球队没有几支可以组织踢比赛。要是把一个周末浪费在家里,浪费,他这么定义着这样的情形,这简直会因此丧失大部分乐趣。唯独因为所有连绵不断的枯燥课程之外,难得有一天可以自由安排的时间。一般是两点半的时刻,也许是太阳高照,甚至在几年后他仍保持拎一袋图书馆的旧书、几页打印用纸和圆珠笔然后出发的习惯。
也有犹豫的时候,那些热乎乎的天气里,午睡的父母要是在醒来之后看到那间房屋里没有他,极有可能在几个小时后将他数落一番。年轻的父亲从他中考之后就已经劝导他要把每年当地报纸上的高考试卷保存下来。他一直是胆胆战战考虑去不去图书馆的事。这样犹豫不决的时间里,他会塞着耳机听朴树的一张专辑,确切的说,是一张包括《我去2000》的所有歌和补充的几首莫名其妙的歌的卡带。凭此悼念岁月。时光会一直往回走,回到初中毕业班,灰色背景的记忆,还有气喘吁吁的考试。大概每一个少年们都喜欢这样忧郁地回忆几年前的事。这样闭着眼睛任由旋律带回过去,一番感动像甜蜜浸透掉他的脑袋。
倒霉一点的话,他的父亲已经起床。在那边喝茶,偶尔的咳嗽声像一颗滴滴答答的定时炸弹般,打断他考虑要不要出去的问题。
极可能的,他所有外出的娱乐场所就只能选择坐落在镇中心上的半山腰的图书馆。运气好的话,他能骑一辆自行车去,当然要爬坡,推着一直往前走,偶尔看到大人们骑着摩托车从身边过去,就会愤愤地想几年后他也会拥有一辆摩托车,可是到那时他是否还喜欢来这座图书馆便已经显得可疑了。大街上正陆陆续续拔起大片新的店铺,流行音乐很快就灌满整个街道。这条街道会有一家音像店,当然,很多年后等到这家音像店的店名都被忘却的时候,卡带已经很少能在大街上见到。凭借翻过的几本杂志的推荐,他从架子上翻出了几盘,比如罗大佑,比如Bealtes,也没有再有趣的盘子了。要是太流行的话他又觉得不能去听,也没买的念头,好像一开始就要用一些老东西来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似的。
有时是一股作气,要是走路的话就选择另一条几乎笔直的斜坡上去。像攀登运动员般,直冲冲地跑上去,等到最后腿就酸得像铁杵了,也就到了图书馆的门口。大概只需10分钟的工夫。这座在他出生几年时间过后建好的图书馆,藏书应该是他父亲那一辈留下的。来看书的人相当少,稍微晚些的话,那个图书馆的老头儿会提前催他赶紧借书,整个下午这个图书馆就像是他的王国。图书馆还有个杂志阅览室,他每一周要完成的任务,就是把一叠感兴趣的杂志翻完,偶尔做一些笔记,因为在很多本读书方法的介绍书里头,一直在强调这样的阅读方式。虽然他甚至不知道该多记些什么,但觉得读书应该是这副样子,依葫芦画瓢地拿着笔记。像吃西瓜那般,开始有了些甜味,几天过后,也许就把这些忘光了。后来还记得了一句话,与其看一千本文学杂志,某个作家的书里头这样说,不如去读雪莱的一句诗。
可是他还是喜欢看杂志。应该是内容比较丰富的缘故,不像那些积灰尘那么单调,而且脑袋不用费那么大的劲。还翻到一本书,是又一个作家说起年轻时候大把大把时间放在图书馆里啃书的回忆。他就这么能在图书馆坐一个下午,暖阳洒了进来,像几道来自秋天的金色光,带着安静与收获的模样。借书登记的时候,就大约估摸那本借书证上越来越少的空格,就以为好像他正在像这位作家的年轻时候那样。他这么想的时候,就欣慰了下。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很有理想的事。
偶尔也会下雨。风就哗哗哗吹着,还带着冷雨水的气息从窗户进来。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他就搬一把椅子对着窗户,阴天气的银白色光就会跑到图书馆里来,照着这些黑字体。有时候不知道该对未来怎么办的时候,就会去找方法论的书,当然尽量找很具体的例子,看了几篇后脑子里就生出一股方向了,然后继续吃书。要是哲学的话,是听说这些崇拜着的作者里头,也有说过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里很难读的话。他试着摊开一本哲学选著,几乎是一字一句地看,觉得好像也并非如此难的事。虽然几年后他根本记不起这些抽象的词汇是什么概念了的。相比来说,他更喜欢看一些小说。
后来《文学报》开始出现青春文学的字眼,几乎是难以相信的,这些刺生生的文字不像那些涂满灰尘的大部头小说那般枯燥,他拽着一页的版面看了几遍,心满意足了,恍惚想起应该多读经典的话。不能让时间太浪费掉,他想。
就这样一直过着高中时代,沉默寡言的少年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理想,有时候会捧着一本书在课堂上,看着其他趴着睡觉的同学,以为自己很不一样的。这份自豪感一直保持着,直到梦想被越来越多现实挤压掉。听着朴树的歌,再一个劲地看书。高考一过,这个少年的一生就大致定下来了。虽然他曾很怀疑这些干净的礼拜天下午是荒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