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述:一个“嘀嘀”的老师
当我们跟别人指出——“呀,前面这个人是我的老师呀”,我们总会习惯性地加上前缀:他/她其实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数学老师”、“思修老师”……总之是一个“XX老师”这样的固定称谓。老师总是与一门具体知识相联系的,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吗?即使你平时习惯性地尊称某位仁兄“老师”,不也是因为他的资历比你老,经验比你多,至少教会了你某样东西吧。
但是,她,就是一个从不讲课的人。我甚至忘掉了我在她那学来了什么知识。我只记得,因为她,我经常跑到图书馆去,和她一聊几个小时,图书馆是我的避风港;因为她,我尝试着和一堆人坐在一起,听听他们想说什么。因为她,有些时候我有点愁眉苦脸的,整天郁闷地想几个问题。她是一个好的发问者,一个好的倾听者,一个好的分析者,然而我觉得,假如她真站在讲坛上,是一个差劲的角色——说话缓慢、略带腼腆、普通话不准。
于是打我第一次认识她以后,再向别人介绍她时,我就说:“林翠贤啊,就是图书馆里那个你借书的时候你帮你‘嘀一嘀’卡的老师咯。”
“嘀嘀” 是读卡机在你借书时,红外线触碰到你的卡的那一瞬间所发出的声音,至于“老师”嘛,已经习惯了,学校里大凡“管人”的都是老师啦,一开始谁也以为林翠贤也是要在图书馆里“管人”的。
是谓“一个‘嘀嘀’的老师”。(文/Sealong)
林翠贤简介:一个不甚起眼但很有趣的高中图书馆老师,致力于引导中学生一起思考成长中各式各样的疑惑以及一些对个体生命有重大意义的问题。创办刊物《书苑》,推荐学生进行主题阅读;又开设选修课“微言堂”,采取主题讨论的方式进一步启发学生思考、成长。现在仍工作于华南师大附中,正不断寻找适用于“微言堂”的新讨论主题。 |
关于《书苑》
“原来还有个叫图书馆学的专业啊?那是学什么的?”刚接触学生的时候就遇到这样的问题。当时,我也在怀疑,眼前这些中学生也能做到的工作,有必要用上图书馆专业知识吗?从读大学开始,我们这些图书馆专业的学生就会得到暗示:学这个专业很枯燥乏味,干这一行总是给人瞧不起。及至工作后,常常有老师对我说:“在图书馆真好,没压力,看书喝茶过一天,很清闲,真想跟你换工作!”当时我就想,为什么图书馆会给人这种印象?我向来很少理会别人的评价,但既然学了这个专业,就尽可能学有所用吧,又因为自己一贯做事都认真与执着,于是,很快就全情投入到图书馆工作中去。开始都是从事一些重复而单调的工作:图书分类、排架、借还书,每天都跟书打交道,慢慢地就发觉自己有很多缺陷——原来有好多好多书应该读的哦!我也应该让学生知道有这么多好书,而且,天天都重复同样的工作会闷死的,必须找点新鲜事干才行。
于是,我就想,能不能编一份刊物,推荐好书,介绍读书的知识,为学生提供一个读书交流的平台。要给学生推荐好书,首先自己得多读书才行啊。说来惭愧,做了图书馆这一行,才开始真正读点书。由是,我更是觉得,学生时代的读书启蒙非常重要,这是后话。也在这个时候开始跟几个爱看书的学生混熟了,他们很乐意为我写些读书的文章,其中一个女孩为刊物取了名字——《书苑》。由于当时的我还是思想简单,跟学生交流也不怎么深入,所以这些学生毕业后就没怎么联系了。
这样《书苑》办了一段时间后,我就想做一些突破,尝试专门推荐某一类图书,为学生提供更具体的读书指引。这时候我认识了至今仍是我最好的朋友——谢敏,当时一个高三的学生,他是我成长路上的一位良师益友。谢敏不仅读过很多书,而且对周围的人、事、物有着深刻的思考和非凡的洞察力。无论是出版刊物,跟学生交流中的问题、“微言堂”的问题、还是我生活的经历,我都会时常跟谢敏聊,也是在这样的交流中,我思考了许许多多周围世界的问题,并且随着跟学生交往经历的增多,我渐渐触摸到一个人成长过程中遇到的种种困惑,以及深切体会到现今社会环境下,要获得健全而独立的个体生命成长是如此的艰辛与困苦。由是,我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学生,如果能在成长路上互相启发,互相鼓励,也许能增添些前行的信心和勇气。我必须和学生一起面对这种种困惑。这时候,《书苑》就由推荐图书转向问题阅读:“人与科学”、“语言与精神共生”、“个性与现代性”、“教育:人类的自卫”、“学校与社会”……把周围世界与自身成长紧密联系起来,拓宽自我精神领域,寻找解决问题的力量。
关于“微言堂”
我时常感到孤独,尽管自己一直在努力着,但能互相交流的学生不算多,怎样才能让更多的学生去思考这许许多多的问题?虽说人生的问题都是几大主题,但因个体生命的差异,问题总会以各自独特的形式呈现。尽可能接触多些学生,了解他们具体的困惑,这对于我更好地认识周围的世界并引导学生思考问题都非常重要。但作为图书馆老师,能跟学生交流的机会很有限,除了经常跑图书馆又喜欢说话的学生有可能交流成功之外,那些来去匆匆的大多数学生,是很难接触的。由是,便萌发了自己开设选修课的想法。从1995年开始工作到2003年办“微言堂”,其间经历了8年的积累,我想多少也有点东西可以跟学生交流吧,而平时跟学生谈问题,都喜欢像朋友一样亲切而坦诚地交换看法,那么,“微言堂”也选择用讨论的方式上课吧。第一期“微言堂”的学生几乎都是爱看书的学生,而且有一半是平时喜欢跟我讨论问题的,所以课堂气氛很活跃,大伙无拘束地谈天说地,不同班级的学生很快就变得融洽而友爱。第一期“微言堂”让我收获更多的是跟学生相处的感情。
随着“微言堂”的成长,各种问题便逐渐呈现出来:“微言堂”讨论的主题似乎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不是所有同学都对讨论的主题有兴趣;老师没有告诉学生结论或答案;各人有各人的观点,不知道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这样的讨论有什么意义;一个学期下来,学生还是原来的学生,没有改变……于是,我开始和学生一起思考这种种问题,特别是谢敏,每次课下来,他都打电话来跟我分析和探讨,具体到每次课的主题如何展开讨论,学生如何反应,我能达到的效果应该是什么等等。由此,我领悟到“微言堂”的终极目标并不能改变学生,而只是引导学生思考,培育解决问题的力量。之前,我一直期望“微言堂”多少能改变些什么,但接触学生多了,就会发现许多学生会惧怕触摸真实的痛苦,他们拒绝思考这些与自身成长息息相关的问题,而宁愿机械学习,做题,考试,这样简单得多而且容易满足。即使是有思考的学生,常常也只停留在事实本身而未触及自我的反思,因而也会觉得思考无用。但是,如果连学生时代都没有热情去思考这些问题,以后再去思考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即使是像我这种工作后才有意识思考的人,思考也显得尤为艰辛,毕竟错过了思维活跃期的启蒙。
那么,“微言堂”可以做什么?我想,“微言堂”可以做类似中医针灸一样的事情,给学生思想的刺激,激发其自身的潜力,去解决成长中的问题,在此过程中切实感受到个体生命的成长。这时候,我开始将“微言堂”的讨论主题具体化,通过一本书、一部电影、一个事件去引导学生思考与之相关的自身成长的问题,同时,让学生以不同的角色参与讨论,如“顾问”、“侦探”、“搜集家”等,激发他们讨论的热情,并且课后找学生聊天,了解他们关注的事情和问题。跟学生接触和交流越多,便越是深切感受到,一个人要健康而健全地成长是多么的不容易。成长更需要鼓励和引导,学生在成长路上遇到的问题,同样是我人生路上要面对的问题。就这样,“微言堂”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路上前行。
我时常认为,这十多年的工作收获最大的是一帮子学生朋友。他们以其独特的生命经历展现着成为个人的可能,让我在前行的路上感到温暖和慰藉。
林翠贤
2008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