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了杂志社之后,基本上没正经写过东西,生活的圈子就那么大点,有时实在忍不住想写点东西又感觉牵绊的东西太多,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假如我谈国家,组织不会乐意;假如我谈爱情,佳人不会乐意,假如我谈工作,老板不会乐意。所以我基本上没有什么好谈的。这真是挺让我为难的,谈点什么好呢,没办法我只好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讲一些往事,我的记性又不太好,很多事情难以真实地再现出来,所以就只能胡编。——坦白说,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讲一些虚头八脑的话实在令人惭愧难当。
就我的个人经验来看,回忆并不总是美好的,因为过去的生活和现在的一样,普通平淡而无奇,有好也有坏,我们只把过去的美好经历抽取出来而隐藏那些糟糕的情况,这是有违于诚实的。比如我现在记得我初中的英语成绩特别好,甚至还当过英语课代表,那时当课代表有很多特权,最常见的就是其他同学都得找课代表背诵课文,没有通过背诵者一律要记上名字,这个名单一旦交给了老师,结果就很难预测。如果遇到比较懒的老师,连检查作业这样的事也由课代表负责验收,在这种情况下,课代表俨然像一个钦差大臣,所以得到的好处自不待言了。——这是记忆里美好的一面,它只是忽略了另外一个情况,当时我还是个留级生,这是事情不好的一面,我选择性地把它给忘却了。
我在很多地方上过学,最初几年我在村子里读村小,读到四年级的时候我转学到镇上小学又重新读了个四年级,不是我对四年级有偏爱,而是我父母觉得我年纪小,看着傻乎乎的,跟着升上去只能是越变越傻,——我现在对这件事情都耿耿于怀,我觉得他们太小看我了。可我当时连一点反对的余地都没有,多读一年就多读一年吧,这件事情严重地挫伤了那正在萌芽的自尊心,以至于我以后在学业上总是希望能多读一年,搞得我真跟个弱智儿童一样。
那个时候干的傻事也的确很多,现在想起来就尽是一些没出息的事情。当然也有值得一提的事情,读六年级那年,我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六年级的时候我开始勾引女孩子了,我到在市里做生意的伯伯家玩,跟着他们一家去了市里的游泳场洗澡。在此之前,我就只在我们乡下河里游过泳,那是我第一次去专门的游泳场,说老实话,我兴奋极了,因为那里的姑娘的身材都很棒。回家之后,大人们提议我和与我同岁的堂兄就今天去游泳场的事写一篇作文,在这里我必须交代一下,当时我的长辈们很喜欢考小孩子,见到小孩就会出个算术题考一下。我老爸总是吹嘘我作文成绩比较好,总是想找个机会让我表现一下,那天的提议八成就是他老人家开的头。我当时处于非常激动的状态,因为在游泳场看到那么多大波波真是太他妈刺激了,这直接刺激了我的中枢神经,让我在半个小时之内兴致勃勃地写出了一篇绝对算得上有真情实感的作文,赢得到大人们的一致赞赏,我老爸在那一天比我还高兴,就差没有把这篇作文裱起来,贴在大门口。这也是我写作的一个古老的源头。所以说我现在被称作为一个“作者”,在很大程度上,与十几年前那些大波波有着莫大的联系,当然,这是一条不为人知的线索,我在正式的场合里肯定不会说。
顺便说一下我读六年级的时候喜欢的那个女同学,很奇怪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的名字叫黄书君,对于我这种记忆力差得不可救药的人来说,还能记住十几年前一个人的名字简直是奇迹。当时的情形是,黄书君是班上长得最漂亮,成绩也是最好的女同学,当时班上的男同学似乎受了什么力量的感召一样都向她发起了攻势,等我注意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有人搞到了她家的电话号码,那人和我是好朋友,叫李辉(能记住他的名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黄书君),当时还有一个男同学家里特别有钱安装了电话,我们暂且叫他“电话”。我们三个人就是在“电话”家里给黄书君打电话的。先问她今天的家庭作业是什么,问完之后,发现她家里没人,就说,给你唱首歌吧,还没等对方回应就开始唱: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了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
这件事情我就记得这么多,结果好像是不了了之,我们三个人当中没有哪一个和黄书君有进一步的发展,我们一生当中所有真挚而纯洁的爱情都是这样的:不了了之。所有未曾不了了之的爱情都不是纯洁的,也可以这么说。
前几天写一些老故事的时候,脑子里一连串带出很多人物来,记忆就像是一蔸大白菜一样,一拔就是一个窝。这个窝里除了有智慧与美貌的化身黄书君以外,还有李辉,张磊。就我个人而言,我对后者的记忆要更深刻些。我们读小学那会,总是会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下课之后,大家相约在操场上摔交,我真不理解摔交有什么好玩的,可我们那时就喜欢打架,一般分两种:一,打真架,拼了命地打,不限制招式;二,打玩架,也是拼了命地打,但是有规则讲道德。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把这种人与人的斗争分析得这么清楚,这么透彻,这说明我们的天生就是思想家。
李辉读五年级的时候就长着一张小白脸,以至于我们一起追求黄书君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只是衬托那小子的一片绿叶。不过,上帝是公平的,李辉的个子比较矮,他老爸老妈都是一米五几的个子,我估计他很难突破他老爸,后来我见到了他爷爷,最终证实了我这个想法——他爷爷长得跟个老乌龟一样。皂市有一句老话说:矮子矮,一肚子拐。意思就是说,个子矮的人心眼多,容易算计别人,不容易被别人算计。在李辉身上就时时闪亮着群众智慧的光芒。我和李辉是实打实的朋友,我现在基本上没有被他算计的记忆,现在记得的都是他的好,这小子从小就学会给人留下美好的记忆的本事。
和李辉有关的事情我就记得两件,一件是之前说的一起追求黄书君,另一件事就是和他一起看通宵电影。这两件事都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当年皂市电影院还是比较火爆的,电影院由一个阶梯上去,而在阶梯之下是风靡一时的游戏厅,这个地方是镇上最繁华的地带,也是镇上各路英雄好汉出没频繁之地。我们读五年级的时候,仅限于学校组织看电影时才排着队来这里,其它时间来这里一般就是来玩游戏。这可真是个堕落的坏地方,家长们就怕自家的孩子来这里了,在家里一会见不着孩子,跑到电影院附近一找准在这,一逮一个着,找着了就是一顿暴打,打累了就顺便在那里吃个臭豆腐,或是在小饭馆吃顿烧辣。皂市的经济那几年迅猛发展,基本上就是游戏厅的迅猛发展。
国庆节电影院打出了优惠横幅,十一晚上放通宵电影,票价是十元。我和李辉盘算着去看一看。我们两个人都是穷光蛋,十块钱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李辉说,晚上去看电影的人肯定很多,我们跟着大人混进去就完了。晚上电影院的人的确如预期般那么多,我们在检票的附近看着有没有年纪可以做我们爸爸和叔叔的人,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进去,结果守了老半天,也没遇到合适的,我问:咱还等不等?李辉说:还等个屁,电影都快开始了。于是,我们混入人群,拉着前面一个姑娘的衣襟就要混进去,结果拉住了人家的裤带,没想那姑娘裤带还是个松的,那姑娘的裤子哗的一下掉了,人群开始躁动起来,目光都盯着姑娘的下面看,我和李辉趁乱就钻进电影院了。
我们混进电影院之后的事情比较平淡无奇,似乎我老爸也在电影院里,得知我们是混进来的之后,也没有责怪我们,他大概觉得我们混进来不容易,让我们出去就有点不尽仁义。老爸好像看了一场电影就回去了,我和李辉强忍着睡意坚持把电影看完,那可真是漫长的一夜。
我对张磊的记忆显然没有李辉的深刻,我甚至怀疑这个名字我是否写正确了,假如那个我所叙述的人看到我将要写下的这段文字,也许会说:这人的经历和我咋这么像,但是又不是我。那么我是谁?——你是谁,这个问题我也不能回答你,我现在无法去询问我小学时的同学,因为我现在的记忆里只残留着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没有第三人在场,要查证起来就比较麻烦……
张磊在记忆里是一个很讲兄弟情义的人,像这种人他一旦把你当作朋友,就会有台球一起打,有游戏一起玩,有木筏子咱也是一起划的。就说划这个木筏子吧,又属于我人生当中的第一次。这木筏子上面还多了一个人,这人毫不留情地和我一起分享了第一次。
皂市有一条河叫长汀河,这条河就像长江之于武汉一样,把小镇分割成两半,街区某些地段甚至是沿河而建,但是你可千万别把这种情形想象成水上威尼斯,你把它想象成臭水沟上的小镇更合情合理一些,说老实话,那条宽不到二十米的河就是一潭死水,除了发洪水时会漫上来以外,平时没有任何动静。更糟糕的是,那些旁河而居的人们总是喜欢从自家窗户往河里倾倒垃圾,李辉家就是这种道德败坏的家庭中的一员,他们还有一大嗜好就是倒完垃圾之后,就会从窗户里冒出一根鱼杆开始钓鱼,于是晚上饭桌上就多了一盘荤菜。李辉他爸说,这叫自产自销。这仍然是验证了那句老话,身体有缺陷的人必有过人之处。
长汀河肯定是有桥的,但是如果长长的两岸只有一座桥的话有时候你想去河对岸的那栋房子,就要绕很大的弯,走不少冤枉路。快乐的人生是什么?就是少走冤枉路,所以镇上的这座孤桥给人们带了极其痛苦的人生。
张磊在学校里名气很大,是因为他有一个名气更大的哥哥,他的哥哥为什么名气大我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总体印象是他哥哥是在邪道上的名气很大,或者杀了人,或者是强奸了妇女,总之不是生产标兵和十大杰出青年之类的。我和张磊在一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写到这里想了半天,没憋出个词来,妈的,十几年前两个小孩关系比较好,需要原因吗?这让我感到写这个记忆性文章真是件非常费劲的事情,我能记住的东西太少了,而我又试图把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出来,不加任何的篡改和修饰。那么对于张磊的印象,我可以直接叙述如下:
1.他是一个脾气好的男孩子。
2.他喜欢穿一身西装样式的衣服,是农村人家给小孩做的特土的那种。
3.他家住在河对岸,住在一个大瓦房里。
4.我记得和他的唯一的一件事情便是,我们从李辉家放下木筏子(那是一艘打鱼人用的破船),用扁担当撑杆,划到了对岸。
关于划船的记忆实在是少得可怜,以后我每次在公园里划船时就会想起第一次在臭水沟里划木筏子的情景,我觉得我孩童时所有的记忆都是灰色的,但是由于那时的年少无知,当时我一定感觉生活是彩色的,也许就像以后的我回想现在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