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小花了。我爱上小花并不是说爱上我家的那条肉乎乎的小狗了,虽然它也叫小花,这是因为我爱上了小花,它才叫小花的,这条叫小花的狗上个月被我吃了,前文我已经提到了,它长得肉乎乎的,所以它被我吃了。就像牙叉苏说的,这是我表达爱的方式。当然小花不知道我叫我家的狗小花,她知道了可能不会答应,嘴嘟得可以挂油瓶。
既然我叫她小花,那么就把她妈叫做大花好了。我没有想好要不要让大花这个人物出现,但写到这里,我头脑里我爹这个人物已经出现了:我VS小花,我爹VS大花。我爱上了小花,我爹就爱上大花,大家可以在一起过日子么。
我爹常说我是个少年老成的家伙,这我承认。小花给我洗头的时候,头发漂了一面盆。小花几乎端不动,顺手一掀,我的那些头发哗地冲到地上,趴在一层水膜里,像一条条小鳝。小花说我的头发快掉光了,我会变成一个灯泡,跟我爹一样。那时候我还不会说情话,换成现在我会说,我会变成一个小太阳,照暖她冬天的被窝。那时候我很担忧,很慌张地把头发捞起来,收在一个竹桶里,竹桶挂在床头,等我真有一天掉光了头发,我就把它们种在我的头上。我的牙齿也开始掉了,首先是两颗犬牙:有一天我做梦,梦见自己掉光了牙齿,我尖叫着醒过来,发现枕边掉着两颗犬牙,其它的牙齿完好无损。我喜忧参半地把那两颗牙齿扔到屋顶上,这两颗从我记事开始就一直在摇晃,现在它们终于离我而去。我没有把我掉牙的事告诉小花,我想她会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一点点的恶心。如果我家小花还没被我吃掉的花,我会从它嘴里拔下两颗牙来按上,再把它的腿打折,免得它再出去跑,少了两颗牙打不过人家。我的眼睛也不行了,上次小花面对面地走过去,我都没有看见,而有一次又把小花当成大花,把大花当成小花了。这搞得大花小花我爹和我都很不高兴。我爹叫什么名字呢,他叫大狗好了,我就叫小狗。
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有几个深夜,有时在冬天,有时在夏天,我醒过来发现爹没在床上,这么大的房间里就我一个人,风在窗外呼啸,或者月光从窗户晒进来,还有叽叽咕咕的虫鸣,我害怕得不行,缩在床角大喊大叫爹。等我稍大一点,我就认为爹跑到大花家过夜去了。村里人都说,爹是大花家的一张犁。后来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因为后来爹出去的时候把我带上了。他没有到大花家去,他把我带到别的村庄,在那些陌生的村弄里贴着墙走。他让我躲在墙下,自己很快地翻进墙去,他让我看见人来了就学狗叫。那时候我家的小花还在,你知道我经常和它交流感情,所以我学狗叫学得很像。三更半夜有谁来啊,我从来没有机会狗叫过,有时候憋得慌,想过逗爹玩假装有人来了狗叫几声,但都是想想,从来没有实施过,因为有时候爹很凶,变成一只疯狂的大狗,譬如上次有人说他在自己村里跑夜路。我不是冻得够呛,就是吓得够呛,夏天还有蚊子咬。
白天爹带我去大花家洗头。大花是个很肥的女人,小花不像她,小花很瘦小,连面盆都端不动,她的手又小又轻,搔得头皮很舒服。我们一去洗头,村里的闲人就围着看,有几个人说,呦,洗头哪,日洗夜洗的。爹和大花都装作没听见。大花的生意不太好,所以我们要经常光顾,爹说做人要互相帮助。我有些明白爹的头是怎么秃的。我慢慢长大了,渐渐老下去,爹却越来越年轻。有一次爹提出让大花给我洗头。大花把我的头按在她的胸脯上,死劲掐我的后脑勺,弄得我很紧张。小花给我爹洗。爹回来说小花的手指太尖了,以后还是叫大花洗。我看见爹的秃头上一道道抓痕。
有一夜跟爹出去,半路我偷偷回来。我爬进大花家,摸进小花的房间。大花和小花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后来大花回自己房间里,在隔壁唉声叹气。小花哭了一会儿,睡着了,她的呼吸真轻,她的房间真香,是她的头发散发出来的吗,她的头发多么蓬松,像我的心跳。我多想手指插进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通通剪光。把她像吃我家小花一样地吃掉。
我躲在小花的床下睡着了,她什么时候起床我都不知道,本来我想看看她的光脚丫钻进鞋子里的情景。我想我不如再睡一觉,睡到晚上再听听大花和小花说些什么。但是到中午,肚子实在太饿了,小花做的饭又这么香。我偷偷从后门溜出来,大花从窗口泼出的泔水差点全淋在我身上,我怀疑她是故意的。
我回到家,爹躺在床上,鼻青脸肿的,连忙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突然浮起泪水,好像身上还疼似的。他没有问我去干嘛了,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告诉他昨晚我没给他放哨,去钻小花床底了。
到了晚上,爹躺在床上还没有爬起来,我想今晚他是干不了活了。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和他打声招呼,结果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了。我想去听听今晚大花会和小花说些什么。走到半路,我觉得好像身后好像有人跟着。我站住了,等他出现。果然是爹。我告诉他我去小花家,听听大花会和小花说什么,昨天晚上大花和小花说,大狗和小狗是跑夜路的,大花和大狗这样就算了,小花和小狗就别这样了。爹点点头说:“你去吧,有人来了,我就学狗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