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从那天晚上讲起吧。一切都是从那个夜晚开始的。
　　那晚我跟另外两个人去喝酒。本来那晚我的心情并不坏，我是陪别人去喝酒的。是的。我心情不坏。可是，那种感觉却突然出现了，我感到厌烦，非常非常厌烦。怎么说呢，那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说得过分一点就是，我快崩溃了。真是莫名其妙。那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并且让人难以忍受。
　　是在高架桥下的小饭馆。
　　厨师的技艺很是一般，雪津啤酒的味道也很讨人厌。我们喝得很慢，似乎都不在状态，找不到那种想要豪饮一场的感觉。三个人就那么耗着，一瓶酒开了老半天也没喝完．越耗越苦涩。我是有点不耐烦了。但这还不算什么，真正的坏情绪还没有到来。
　　我把身体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我歪着头，目光斜斜地飘到了斜对面的桌子。是一对正在吃饭的情侣。背对我的是一个又矮又胖的女生，她就像一大墩肉堆放在椅子上一样，毫无美感可言。这真是叫我厌烦。我甚至看到了她那露在外边的大半截内裤，火红火红的，艳俗得让人讨厌。我厌烦透了。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她的内裤？这实在叫人讨厌。
　　对，就是这个时刻，那种厌烦的感觉就是在这个时刻来到了我身上。是那截火红火红的内裤把它引出来的。从那时开始，我看周遭的什么东西都不顺眼，感到厌烦。
　　我夹起一块扣肉，夹到了半空又将它丢回盘里。我讨厌它，不愿将它放进嘴里，拿牙齿嚼咬它，让嘴唇变得油腻。我举起满满的一杯酒，仰头一下倒进喉咙，一口吞下去。春天的雪津，它那不冰不温的暧昧口感也叫人厌恶。我也不愿我的舌头尝到它的味道，那种能引起人呕吐欲望的味道。我索性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兀自吸了起来，长长的烟圈呼了出来。
　　唉，生活真是没意思呀。坐在对面的人，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2

　　我对我的生活感到厌烦。为什么呢？
　　失眠真是件痛苦的事情。我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愁肠百结。喝完酒回来时买的那包白狼已被我抽掉了大半。我睡不着，思维活跃并且混乱。躺久了就开始焦躁，于是不停抽烟，弄得口干舌燥，摸黑下床找水喝，冷得浑身打颤，起鸡皮疙瘩。上了床继续胡思乱想，继续抽烟。烦透了。烦透了。
　　实在是烦透了。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几乎夜夜失眠，天快亮的时候才因疲倦而入睡。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已经不会失眠了，甚至有点渴睡，我可以一天睡上十几个小时。也许在潜意识里，我想把以前丢失的睡眠补回来。可今晚我失眠了，我有点恐慌，真的。我害怕这只是一个开端，从今以后我又要过那种夜夜失眠的日子，那真太可怕了。不行，不行，我一定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切都是那种厌烦情绪作祟。我必须弄清楚它，消灭它，那样才会有好日子过。好，现在让我静下心来，深呼吸，抛掉那些混乱不堪的思绪，冷静的思考。我对我的生活感到厌烦，为什么？这种可恶的厌烦，它怎么就把我抓住了，它的源头在哪里？
　　是那截内裤吗？这样的想法显然过于荒唐。最多它只是个导火索，一切从它那儿开始。但它肯定不是原因，我不相信一截内裤可以将我的生活搅乱。那是什么呢？因为酒喝得不痛快，反而变得烦恼起来？这样的解释似乎比较合理。但是那种烦恼应该不足以持续如此之长的时间，除非是那种烦恼又引出了其它的烦恼。然后我就陷入了一团交缠无数烦恼的旋涡之中无法自拔。如果是这样，那我岂不是永远也无法找出厌烦的源头，问题也就无法解决了。我的生活要陷入危机了。不行，不行，换一下其他思路，再想想，再想想……
　　天啊，三点五十了，我还没入睡。而我的烟只剩下最后一支了。

3

　　周三下午没课。吃午饭时，在食堂碰到小乐。她说：很久没有出去外面玩了，一直闷在学校。我说正好我也憋得慌想出去外面透透气儿。然后我们就一块儿去台江了。
　　中亭街。没什么东西要买，纯粹就是逛着玩儿。鱼丸汤很好喝，烫烫的，淡淡的鲜鱼味道，又香又甜。我们在饰品店里，为她挑选一对中意的耳环。试来戴去，玩了半天。然后折腾起了那些墨镜。戴上它们，装酷，相互拍照。是夸张的英伦式大墨镜。确实很酷，很好玩儿。这样的下午，过得真是有意思。
　　后来，我带她去了中洲岛，看那些歌特式的欧洲建筑和天主教堂。她又拿起手机四处拍照，拍那些刺向天空的尖顶，淡黄色的教堂外壁映衬在晴朗蔚蓝的天幕上。旺盛的老榕树，彩虹桥，还有对岸台江高大的现代建筑，这真是不错呵。轻松愉悦的，天气晴朗。那种糟糕情绪，对生活的那种厌烦——消失不见了。
　　不，不。也许，它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暂时隐匿了起来，让我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其实还在那里，在那个我感觉之外的某处，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跳了出来，紧紧地将我包住。生活就是这样，欢乐，抑或痛苦，来得莫名其妙。你根本无法把握它们，因主动权不在你的手上。承受者。是的，我们对于生活所扮演的就是这样的角色。
　　停，停，停。我又在从事这些悲观的思考了，原本是一个让人快乐的下午的。我的思维方式，或许我应对它进行反思了。那种厌烦并没有完全抓住我不是吗，我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受它控制，我还是可以为自己制造一些快乐来与之抗衡的。但愿那种感觉再也不要出现，就算不能消失，就让它一直隐藏着好了，只要不跳出来就行。

4

　　半个月了。那种厌烦一直困挠着我。
　　我对生活厌倦透了，没意思。我讨厌一天到晚上课也讨厌一天到晚玩网络游戏，讨厌闹哄哄的食堂也讨厌静悄悄的图书馆，讨厌天天都要见面的同学也讨厌路上来来往往的陌生脸孔。甚至是我的女朋友，我也讨厌她。我讨厌跟她发肉麻短信有事没事拉着手逛校园，讨厌跟她接吻跟她拥抱，讨厌见到她。我像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再也无法安安心心地生活。我怎么可以这样，我并不想这样啊。可是我无法自控。我尝试调整自己的心理，但是始终不见其效。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就跟我的生活一样。我无从下手，难以收拾。糟糕，实在糟糕。
　　厌烦一直纠缠着我，它来得那般莫名其妙，不过我倒是越来越了解它了。我的坏情绪，它并不是因为我生活中具体的一个事件或者一个人而引起的。是生活本身让我厌烦。我的厌烦是对生活本身的厌烦。或者是这样，我的厌烦并不针对生活里的任何一个人或者一个具体事件，但是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它们的总和所构成的我的生活的全部——我对它感到厌烦。这种厌烦似乎是发自我的内心深处，发自我身体内部，而引起它的正是我所拥有的生活。这就是说，我的生活出现了问题。而且，问题不在于细节，在于整体。
　　那么，我该怎么办？
　　因为长久的关注，我的思考已经有了答案。我找出了问题之所在，现在是着手解决问题的时候了。可是，我该如何下手。问题在于整体，不在于细节。我无法从生活的任何一个小的具体的部分入手。那么全部，我又该怎样去改变。不要这种生活，更换，把它更换掉。这显然不可能。我只能在这里，在这个环境里，我的生活也只能是在这里。生活在别处，那不可能。退学。不，不。我没有这种打算。生活的地点无法改变。这条路行不通，我得想其他的法子。再想想，再想想。
　　让我再深呼吸一下，伸个懒腰，然后继续想。我不能再失眠了。十二点零三分，还有十七分钟这堂令人厌倦的英语课就可以结束了。食堂又要开始人满为患了。这一切真叫人厌烦。

5

　　小乐住院了，食物中毒。说来跟我还有点关系，那家伙对蜂蜜过敏，自己却不注意。那天跟我出去，在台江步行街等41路回来时喝了一杯蜂蜜红茶。后来肚子疼得厉害，直接瘫倒在地。舍友赶紧打120叫救护车。
　　我有点内疚，现在我只希望她赶紧好起来，虽然若要细究起来这事儿一点也不能怪我，可是我还是有点内疚，我总觉得要是那天没跟我一块儿出去，她现在就不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让医生给她洗胃。周末要跟她的舍友去医院看她。真希望她快点康复啊，这家伙知道自己对蜂蜜过敏，怎么就不注意点呢。
　　生活就是这样，时不时会发生一些偶然性的事件，它们来得毫无征兆，根本不可预料，然后你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跟着发生了转移。我要说的就是这个。生活其实是有点玄乎的，充满了偶然性。比如说，一个人坐在麦当劳里吃汉堡，等他吃完走出麦当劳，过马路时就被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给撞死了。这样的事情，你不能说它发生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现在，我的生活里也发生类似这样的事情，就像我上次手机丢失了一样。我是说，我的注意力已经突发性地转移了。那种厌烦的情绪我已经一点也不关心它了。而且这样的转变极其自然，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小乐的病情，我只希望我的好朋友赶紧好起来。就是这样，那来路不明的厌烦莫名其妙消失了。去向不明，就像它的到来。生活真是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