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白天和黑夜的轮转中悄然无声地行走。这个冬天终于有了将要结束的迹象,阳光在窗外闪耀着它透亮的金黄色。倒春寒有时经过,雨水有时摆开盛宴。人世在我眼中如此漫长,又如此充满玄机。不可琢磨。思考令我疼痛。睡眠带来诡异的梦境。在梦里看见自己。此生已经不可饶恕,妄求来生。
凌晨看到母亲深夜发来的短信,说父亲病重,已有好转。
来S城谋生是我自己的决定。辞掉了工作,没有回家,直接去买了到S城的火车票。临行,父亲打来电话,说他和母亲很不放心,让我先回家住一段时间再作打算。在电话里和父亲吵起来。
我是被父母从小打大的,任性而倔强,总是惹父母生气。但我这样子的顶撞以及最终父亲妥协的吵架只有两次。另一次是在高三,我和父亲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吵,引来全年级的同学观看。当时事件的缘由是我年少时最大的硬伤。带着那个伤痛的我,父亲万分怜惜。由此对于后来我在大学里的所有种种不思进取的行径都被原谅了。我知道,父亲怜惜我其实也就是怜惜他自己。我们受的是一样的伤,卑微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印记。
大概过了18岁他们才再没有打过我。但吵架却经常发生。尤其是我与母亲。母亲是外婆7个儿女中唯一的女儿,从未受过委屈,也始终保有一颗天真的心。这样的母亲,遇着敏感的我,两个人撒起脾气来,谁也不让步。大学四年里我们在短信和电话里也会经常玩起别扭,然后两人都到父亲那里去告状。父亲两头劝,受了不少罪。父亲在我成年后很少和我吵架,大约应了“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那句话,父亲越来越宠我爱我,却也越来越过分地干涉我的私人生活。吵吵闹闹之间,我翅膀硬了,飞了。不肯回家了。
父亲和母亲的身体都不好,这些年里没少生病。因着父母都是医生,生起病来也不至于慌乱,但越是这种镇定,越让我感到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闷。尤其是父亲的病。如果不是他自己医术好,也许早就离开我们了。从小到大我总是梦到父亲死了,醒来就对自己说梦是反的梦是反的。父亲的病是我们全家的阴影。
我的父亲是我人生的航标,我在小时候就把他当作自己的镜子,要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热心而正义的人。他在强权面前从不低头,他在苦难面前从未倒下,他被腐败份子夺去职位后,靠自己精湛的医术四处外聘挣钱养家,直到去年,在他漂泊了十年之后,上天才向他伸出公正之手。这时,他已经50岁了。一个男人最好的十年已经过去了。然而他还是很高兴很谦卑地回到了他的岗位。父亲告诉我消息的时候,我哭了。我开心而又难过。我仿佛看见一头孺子之牛,没有怨言地,又开始了他的耕作。他的身体却跟不上了。
在这些年里,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在学校没有得过一分钱的奖学金。我瞒着父亲谈男朋友。我四处行走,全然不顾父亲的担忧。我花光父亲给我的每一分钱,然后再一次把银行卡的账号给他。我没有考上研究生,没有考上公务员。我放逐了我自己,也放逐了父亲给我的期望。甚至大学毕业了也不想回家,一心想靠自己的能力打拼出一片天下。不知天高地厚,不愿意接受宁静安稳的生活。女儿的心已经漂泊惯了。这个时候,父亲表现出来的,却是难得的宽容之心。体谅我灵魂深处的伤痛,由着我了。
女儿不孝。
父亲,你一定要好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