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年 - 家是旅程的终点
2008年2月29日



 
       
 
 
tooday23
 

关于《颐和园》的辩护

文/etone


《颐和园》
导演/娄烨
主演/郭晓冬,郝蕾
制片/中国
上映/2006年

  看了《颐和园》,觉得虽不如有些人说的那么好,也决不会像有些人说的那么差。但无论好坏,这是一部让我看完觉得很喜欢,认为其存在很有价值,并愿意为它做一点辩护的电影。

  从技术上说,这部电影颇有一些瑕疵——虽然看出花了一些心思,但有些细节仍没摆脱学生气;尽管如此,我要说的是:娄烨在这部作品中阐述了他对生活的不同见识,这是文艺作品难能可贵的。

  电影的主人公是余虹,是一个性格各色,不容于人群的人。从这方面来说,她毫无疑问是有缺陷的。而且整部电影都不吝于表现她的缺陷,有时甚至神经质。但可以看得出,对这样一个问题女孩,娄烨在塑造这个角色时心中充满了对她的喜爱,好似曹雪芹之于贾宝玉这个纨绔子弟。让观众陪导演一起爱上这个性格乖张的美丽少女,这是几乎不可能的。毕竟大多数人都不再活在对恋爱的回忆中了,日常生活的平庸和社会现实的势利,已经让我们对余虹身上的问题如坐针毡,却对她的美丽和脆弱羞于承认,甚至嗤之以鼻。从这个角度说,导演对余虹这个角色的爱,是没办法得到大多数观众共鸣的,是私人的。

  虽然爱是私人的,但观众可以分享到的,是一股弥漫着整部电影的悲怆情绪。随着余虹的命运每况愈下,这股情绪也愈发深沉,终于在结尾,像一记重锤,击在观众心头上。回头想起,这悲哀从何而来?答案却让已然“成年”的人们脸红:爱情。关于余虹的故事,就是一段纠缠了她内心十几年最终不了了之的爱情,她的命运因此改变,她的人生因此悲凉。但从时下的眼光看这个故事,人们怎么也无法理解她的痛苦:她人生最大的起伏是退学,她经历的最大的悲剧是六四。但这些在电影中都显得虚无,甚至还没有她在游泳池边的呓语来得真实。这种孰轻孰重着实惹怒了很多人,很多关于“唧唧歪歪”、“无病呻吟”的抱怨也是缘于此。在现实的反衬下,人们不再能够理解主人公的无端痛苦,并对这样的情绪很是抵触。

  我也是怀着类似的疑虑看的此片,但忍不住就跟着电影的情绪走了,却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了这种刻骨铭心。结局之后,我甚至怀疑起来:究竟余虹是真实的,还是现实中的人们表现的好恶是真实的?“无病呻吟”和“麻木不仁”,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颐和园》的贡献之一,就是如此真实赤裸的还原了情感的人。让(一部分)观众产生了久违的共鸣。让我们突然发觉或者忆起:人,原来是这么纤细敏感。这样的感悟,在现下的社会,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

  《颐和园》在唤起了(部分)观众精神情感层面的共鸣的同时,也是颇具现实意义的。文艺作品理应反映真实生活和社会现实。但《颐和园》给我们提出的一个问题就是,究竟什么才算生活的真实一面?刻画矿工的困苦无疑是反映现实,那么大学生青春的躁动和迷茫算不算现实,爱情之于对爱情执著之人的痛苦算不算现实,人内心的高贵之于现实的平庸算不算现实。《颐和园》在情绪的处理上显得走极端,这让人们忽略了它的现实意义。余虹的痛苦,现实中难觅,但她的命运,却又似曾相识。我总依稀觉得认识这样一个人,或者这样一类人:寻常单位里面的某个面容憔悴的清秀女子,与周围人仅止于同事关系,只言片语间依稀感觉到清高,单身却不知不觉沦为有妇之夫的床伴,不爱他却难免总去找他,在快到30岁时随便找个人嫁了。从来没想到,这样一个女性,她的故事,如此的耐人寻味。这样一个不甚正派的普通人,可以如此特别。用一句已经被异化的词来形容,这就是“人性”的魅力。

  《颐和园》的几处安排,也让人回味良久:余虹和周伟的亲密和吵闹,他们做的事情幼稚而极端,但学生情侣间那种特有的哭哭闹闹的调调扑面而来,就像贾樟柯重现了80年代城乡的风貌,娄烨在这一刻重现了我们初恋时的冲动,这种冲动不复再来,以至于看到时恍若隔世;余虹和那个有妇之夫的外遇——“我可以和他接吻,但我无法在他身上停留”,这一句话便刻画了余虹此时内心的痛苦与无奈,和她对过去爱情的执著;余虹仍时时呼唤周伟的名字,在遭遇车祸时第一个想到他,但周伟只是在多年后得知余虹结婚时才骇然意识到他已经失去她了,这样一个悲剧性的对比,让人唏嘘不已,也让人感到周伟这个角色有一点导演个人的投射,至少也是作为男人这个群体的投射;最终的结尾,多年未见的两人,再次见面时并未唤起任何往昔的感情,却心照不宣的不告而别,至此余虹多年执著的感情已不知归于何处。娄烨和一切创造出伟大作品的人有着一个共同点:他是一个悲观的人。他对于人的感情有不同于大多数人的见识,他发掘了生活中我们已经忘却的、刻意忽略的、从未注意的一些情绪,以刻骨铭心的方式重现了它。这就是《颐和园》之于现实的意义。

  电影中有几处交待时代背景,最明显的两处,一是前面的校园沙龙,吉他、跳舞、诗朗诵、坐而论道;二是六四和柏林墙。有意思的是,大多数人对第一处都很喜欢,反感都集中在第二处。这种好恶其实是观众个人的,并非源自作品。人们对80年代那个慷慨多气的年代由衷缅怀,却对六四和颜色革命无法保有平常心,无论褒也好贬也好,还是拿着吸引眼球也好,都觉得不对劲。个人认为六四那一段,导演并未意图表达什么,也不是在拿它当噱头。就像校园沙龙把我们一下拉进了80年代,六四把人物和观众们都带入了90年代。整个电影以 六四为界,前面是胶片的画面,青春的躁动迷茫,后面是DV的画面,现实的平庸无奈。这样的对比,是我们时代的轨迹,刻画它,就不能不提六四。否则你无法解释,为什么80年代的年轻人们可以那么认真的思考人生的痛苦,而十几年后,人们看这样的人好像外星人。《颐和园》并没有对这样的变化给出任何解释,这不是它的目的,事实上我认为在一部电影的时间内想把这些解释明白是徒劳的。《颐和园》里只是告诉大家“世界变了”,六四和柏林墙就是这个变化的注脚。

  整个世界虽然都变了,但人真的变了吗?周伟仍旧是现实的,余虹骨子里依旧“极端”。在校园里,两人先后提出分手。余虹的理由是“因为我离不开你”,周伟并未说出理由,但那理由显然是“因为我受不了你”。从这可以看出两人的不同。多年后,余虹内心仍执著于这段爱情,并为之痛苦;周伟则活得像具躯壳,直到得知余虹婚讯才触动内心。从这里,《颐和园》也为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世界变了,人也跟着变了吗?有多少人,局促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内心却并没有跟着变化。这些人会不会为此痛苦。

  《颐和园》关注人的真实情绪,以及在时代背景下,它对于人的命运的左右。这种情绪离我们很近,却已然被遗忘。从这个意义上说,《颐和园》难能可贵。余虹这个叛逆女性角色的塑造,更是前所未有。我能切身的感受到她的痛苦,她的命运更让我心情沉重。但和娄烨不同,我对她的喜爱是夹杂着胆怯的,她的一些觉悟让我汗颜,而她的一些态度却让我害怕。同张爱玲笔下的女人做爱,是为了“通过阴道”到达她的内心,而余虹和男人做爱,却是“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善良和仁慈”。这锋利如刀般的语言,这种与世决绝的态度,让所有男人闻之不安,更令一些人产生生理上的反感。我无力去爱这样一个人,但我庆幸于她的存在。

  最后要说的是,我个人对片中的床戏持保留态度。个人认为,余虹的床戏,除了武汉那个婚外情的之外,都不那么有必要。中国电影的床戏,目前还处在试验期。因此导演们对此好像也没有什么平常心,就好比演员新手会觉得多会哭能体现演技一样,导演们可能也觉得通过“性”可以更直接的表达“人性”。文艺作品也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一次沟通,从目前观众的接受能力来看,床戏作为沟通的手段不是那么成功,也不是那么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