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城市 - 漫长时光的里程
2008年1月31日



 
       
 
 
tooday22
 

北京的风、土、人、情

文/孙智正


一.风

  来北京之前我不知道风是可以大到这种程度的,有一天我走在街上,身后风起,把我斜斜地从马路这边吹到那边,我的眼镜从鼻梁上下来了,像答案一样在风中飘。还有一次我看见挂在阳台上的沙袋被风吹得东摇西荡,像根毫无脾气的麦秆。

  北京是我到过的最北的地方,更北的地方的风是不是更厉害呢,我不知道,我在杭州的时候,杭州的风是最厉害的,我在北京,北京的风就是最厉害的。

  风起时,我不敢打开嘴巴说话,更不敢打哈欠,那风灌进胸腔,是会把挂在里面的内脏像卷叶子一样地卷走的。在风起的日子里,不知道谁在北京笑看落花。

  在这样的风里生活,树从来就不敢长得招摇,你看北京的树都缩着脖子,手脚也不敢展开。北京的人就不一样了,基本上都长得跟秤砣似的,这样风就刮不跑,而且一般都呲牙咧嘴的,神情比较狰狞,看上去有点像中风的症状。

  人们顶着风跑,打伞是很不明智的,因为土大,不妨包块头巾,或者就坐车,有车的坐自己的车,没车的打车、乘地铁或坐公交车,骑自行车会被风托起来,像E.T.一样经过月亮。所以北京的车多,一环、二环、三环、四环、五环、六环……现在都七八环了吧,比奥运五环都多了好几环,北京像大饼一样越摊越开,但是车照样堵得厉害。所以北京人性子都比较躁。

  有一次在杭州乘公交车,车子晃了一下,有个站着的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就卷着舌头开骂了。我们这些修养比较高的南方人都侧目而视。司机说想不晃的话,就只能坐出租车去。司机说的很有道理啊。那人大怒:你再贫,我抽你丫的!真是没有修养,这么大一个男人一点宽容的胸怀都没有。

  当然北京人的脾气也不能全怪风,这个地区的人可能本身就是比较粗野的,这一点我会在后面的“土”、“情”特别是在“人”中仔细阐述。

  其实北京的风是很悲壮的。我坐在窗子里听,它在外面嚎叫。它为什么嚎叫呢,总有些理由的,但没人理解它,它说了我们也不懂啊,这真像我们愤怒的青年,总有些理想,总有些郁闷,总想呐喊几声,总想撕碎点什么,总想摧毁点什么,于是在大街上狂奔……大家坐在窗子里看热闹,有人看热闹还是好的……最怕冬天过去了,风就停下来,大家坐下来一起有说有笑地看春暖花开。

二.土

  北京的空气很有质感。当我从火车里走出来(北京站热火朝天),我感觉到空气很有颗粒感,伸出舌尖一舔,果然撕下了半舌头尘粒,有盐粒那么粗细,仔细一咂摸,却是没有味道的。我连忙闭紧嘴巴,用鼻子呼吸,估计一天下来,这两管鼻孔里进出的沙尘没有一吨也有八百斤吧。但是我坚强地存活了下来,跟一千多万在京的外地人一起。

  我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中午要用碗,早上不洗碗,第二天要出门,晚上不擦鞋,因为那尘灰像细雪一样无时无刻不温柔地落在碗底落在鞋面上。我不得不钦佩自己的适应能力。妈妈有时打电话问我,现在还干体力活吗,一天到晚坐在电脑前面可不好。我说干,怎么不干了,我每天早晨起来擦鞋,每天晚上抖落去枕席上的灰尘。

  北京怎么多土是从哪里来的呢,虽然北京人每每提醒我现在北京的天气好多了,他的语气很谦虚,但你看他的神情,他是以为北京是世界上空气最明净的地区。就好像以前我以为我家乡和杭州的风是世界上所能刮的最大的风。如果说地球表面除了水之外就是土,水土下面就是岩石,那么北京有了这么多土,地球上其他地方是不是都已经裸露着岩石呢。北京为什么不清醒地认识自己的问题,难道它没有意识到自己快被活埋了吗?还有几千万人殉葬。

  北京的“土”,我们可以引申一下,表示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的人很土。在北京你永远别说自己是最土的,肯定有人比你更土,没有最土,只有更土。就好像在这个城市里,你再有钱也有比你更有钱,你再有权也有人比你有权,同样,你再另类,也有人比你更另类,你最多纹个身吧,人家已经裂身了,你最多穿个鼻环吧,人家已经穿舌环了,还像蛇一样开了舌尖。

  所以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夸奖一下北京海纳百川的气概。我想我再穷也是有人比我穷的,我再酸也是有人比我酸的。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宽慰地笑了笑,别着急年轻人,像你这样既聪明又勤奋,将来不出位简直天理难容。

三.人

  我同事里有四个北京人,他们从几百万年前一直活到现在,本来住在周口店,现在也搬到城里来了:挺不容易的。

  我说说我四个同事吧,他们是我最了解的北京人,我还没有北京朋友。这四个同事三个女的一个男的。

  第一个女的和我同龄,我比较喜欢她,因为她比较真。有一次我俩站着说话,她突然对我的手臂比较感兴趣,就伸出一个手指在我小臂上抹来抹去然后轻轻地绕圈。我马上对她的胸脯很感兴趣,我想用笔杆戳戳它们,感受一下它们的弹性。但我作为一个比较害羞的江南男子,克制下来我的好奇,只用眼睛瞄了几下了事。

  她就不一样了,有一次出差,和我住一个房间的同事喝醉了,光着上身呼呼大睡。她惊喜地发现原来他有胸毛啊,七跳八跳跑回房间拿了相机回来嘁哩喀啦拍了很多张。又坐到床沿上,伸出纤纤玉指,拈起几根胸毛捻了捻赞叹地说,原来他穿着小毛衣啊。同事梦中吃痛,转了个身,露出后背上的毛来。她又惊喜地叫一声,怎么背上也有毛啊。她怜爱地抚摩了一番。同事大概有些痒痒,反过手来搔后背。她以为他要醒过来了,惊叫一声跑出门去。

  有时我们会突然对某个人的身体很感兴趣,这事很正常的,但正常人都很难把它正常地表达出来。我就觉得她表达得很好,这样的女孩子活得去伪存真真让我喜欢。A片里的男女主角的坦然态度有时让我敬佩,有时又觉得那样的话是不是很没意思啊。

  我想太多了。

  也有很多北京女孩子同样很大方,但她们那是粗野,譬如我在网吧里经常听到一些打游戏的女孩子说,X!或X你妈X!我很疑惑她拿什么X呢。也有很多女孩子抽烟,北京是我去过的城市里抽烟的女孩子最多的地方。她们做出一副大大咧咧混不在乎的样子,可能她们心里希望自己是男的吧,跟很多南方的女孩子比起来,她们确实就像男的。当然南方女孩子里面有很多异常粗犷的,北京女孩子里面也有极其温柔的,但是很不幸她们往往被误解为江南女子。

  譬如我单位的另外一个北京女孩子,比我大一岁,长得很白,又非常的纤弱,讲话细声细气的。我们出差的时候,常常让陌生人猜她是哪里人,猜的人都非常理性地说,我不敢肯定她是哪省的,但她肯定是长江以南。其实她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姑娘。我们高兴地让猜错的人喝酒。

  还有一次我的手刚好和她的手平排地放在桌上,她看了一眼说,你的手咖啡做的吗。我看了一眼她的手,真的如雪做一般白。

  只是她不喜欢坐凳子上,喜欢坐桌子上,不喜欢并着腿坐,喜欢分开腿坐,爬起山来也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这些和“江南女子”这个词语传达的柔婉气息不太吻合。

  另外一个女的,三十来岁,像范志毅一样端着肩膀,但长发披下来时看上去相当妩媚。

  剩下那个是个男的,比我大两岁。我对北京男人没好印象。北京男人都喜欢端着,不务实,对女性相对来说也不够尊重,这说明他们心里不自信。但是这个男人不一样,做事很认真,待人也比较坦诚。北京男人做事最不直接了,还没谈事先哥呀爷呀地叫半天,办事效率很低,非常浪费时间,没有很好地掌握现代社会的游戏节奏,和充分地理解现代社会的游戏规则。所谓拍胸脯——拍脑袋——拍屁股三部曲形容的就是北京的“二大爷”们。这种男人非常让人讨厌,但我的同事不是这样的男人,虽然他常常让他老婆帮他工作。虽然他常常拍屁股和脑袋,但我没见过他拍胸脯。

  有一天他给我一包速溶咖啡,我不要。过了几个月他说我们南方男的真小肚鸡肠,别人给你东西,你可要不要的,就应该收下来,这是给人面子,就像你在饭馆里吃饭觉得汤汁不错,问他们拿一点回家浇菜也好淋饭也好,都是看得起饭馆的表现。

  这样看事物的角度和我的刚好处于两个极端,这非常启发我,我想我在他们眼里很多举动都是不可理解的,大概这样就有了“南”和“北”,本来有些东西跟“南”、“北”没关系的,人们因为讨论的方便都归结到“南”、“北”里面去了,“南”、“北”的内涵越来越丰富,就光有“南”、“北”了,没有它们涵概的人了。

四.情

  在北京大家见面都哥呀姐呀叔呀地称呼,好像人情味挺浓。我的理解是招呼人都是尊称,嘴甜成那样,准没安好心,不然他干嘛讨好我啊,还有说话都您您的,显得太生分了。这个城市也太大了,大家要见一面很难,难以交流感情。而且北京人太多,人太多的地方,人总是让人讨厌的。

  北京人有一个想法,北京本地人都是奉公守法的,外地人都是犯罪嫌疑人。比如有个地方治安比较差,北京人分析起来很简单:外地人太多了。国务院里也有很多外地人啊,不过那里可能确实也够乱的。

  北京人认为所有的抢劫犯、杀人犯、小偷都是外地人,至于强奸犯更不用说肯定是外地民工干的。有一次报纸上报道抓住了两个入室抢劫强奸兼杀人的犯人,这两个犯人一男一女居然是刚新婚不久的夫妻,更居然都是北京本地人。这让我们同事里的北京人很生气,断定他们都是北京郊区的农民。

  我对北京这个地方没有太多感情,我记得谁说过,你如果想搞文艺,就算是条狗也得到北京遛遛。北京是这样,其它地方肯定也是这样,只不过我现在生活的地方叫“北京”而已。哪里都是北京啊,都有那么凶的风那么重的土那么多的人那么淡的情。我们经受着这样的风土人情,经受着经受着,我们一辈子就度过了,剩下还没度过的就继续经受着。咦,这句话怎么这么像萧红的“风霜雨雪”云云啊。

  可能故乡会好一些,可是只从离开家后,故乡也变得像他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