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中学时代，少女们好像都是在水中，从不上岸。

　　那时候每天骑着单车上学，沿路时常可见少女们三三两两游荡水中，讨论着时髦的偶像明星衣装服饰等等。街边喧嚣的各种噪音仿佛与她们不在一个世界，当然，我也和她们不在一个世界。

　　总是很难理解少女们的心事，时常说错话。

　　琳是从前坐我前面的女孩。

　　每个学校都有的这类女孩，活泼调皮，冰雪聪明，时常爱和班里的男生打闹，成绩也拿得出手，一等一的少男梦中情人。那时候我也单相思来着，不过理由倒挺特殊，其一，琳基本读过或了解我报出的每本书名，做着文学梦的我每次都大为吃惊，因为那时候总觉得这么稀奇古怪的书只有我才应该看过，其二，和琳聊天的时候琳总是说我聪明，在中学时代很少听到这样的评价。

　　中学时代总是阴郁的，因为讨厌老师的缘故，原本拿手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倒是爱上了读书和写作，时常课上拿起笔来挥写不已。说到写了什么，都是些现在看来奇奇怪怪的情书，甚至那时候上课还有人扔纸条过来要求代笔，附上润笔若干。各门功课都含糊其事，成绩时好时坏，迟到忘带作业之类的事情更是家常便饭。所以老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老师。整个中学时代就像漫长的冬季，和琳聊天开玩笑仿佛就是那唯一的阳光。

　　琳讨厌冬天，因为一到冬天她的手总是冻得通红。因为这个，我们握过一次手，仅仅一次。冬天做完早操上来，琳转过身对我说要让我刺激一下，于是伸出通红的双手，握住了我的手，维持了三秒。我总是过于敏感，对于少女的玩笑总是受宠若惊，回到家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想起作业的事情才爬起身来。

　　整个中学时代烦恼的事情有三，最烦恼的是单车的质量总是堪忧，我父亲总是喜欢为我买那种二手翻新过的车。于是爆胎啊链条断了啊这类的事情总是在我上学的时候出来捣鬼。其次是那时候迷恋上了去网吧，弄得每天很晚回家，有时单车还被同学恶作剧拔了气芯，家里给的零花钱也不够用，手头经常拮据。再来就是少女们无常的心事。

　　读完了六年级学校要分什么双语班，琳成绩好，自然顺理成章地进入，我则留下来，望着前面空荡荡的课桌发呆，仿佛坠入了无底的冰窖。那年的期末考试，琳还考了全年级第一。现在回想起来，不如说是从那时起，我最终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琳。至今还记得，琳颇为吃力地把书本整理起来搬到新教室去，我呆若木鸡地楞在那里，连身为好友帮忙的义务都给忘了。琳从我身旁走过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如说是毫无表情可言。

　　分班后自然有新的同学转入，成为我同桌的是一个叫楠的女孩，棕色健康的肤色，颇为完美的五官，从常规意义上来讲，比琳漂亮得多。与楠刚开始没有什么交流，倒是一次体育课上的意外矛盾之后，变得无话不说起来。

　　水中的少女们往往没有任何共同点，琳和楠之间的交集大概就是都会在聊天的时候说我聪明。楠显然在那个时候散发出了比琳强烈得多的女性魅力，单单在我们班追求者就有半打之多，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周围的女孩都是那么不可思议，什么门门功课拿手课外知识也无比丰富的冰雪聪明的调皮少女啦，什么运动拿手肤色健康五官端正的迷人异国情调少女啦，什么隔壁班长得像偶像明星会跳拉丁舞的少女啦，不一而足，想来荒唐至极。

　　那时候生活总是那么单调，我上课写东西累了就趴在桌子上悄悄地听楠的CD机，那时候很红现在依然很红的流行歌手在CD机里唱个不停，我的年华也流逝个不停。楠其实是个很容易受伤的女孩，时常有意无意将拇指附近的皮肤弄破，每次都会流数量夸张的血。印象中楠有次和一个男生通宵在网吧没回家，结果楠的父亲找上门来在学校闹得风风雨雨。楠的母亲去了新加坡，她父亲脾气不好，动不动就会打她。这些事情都过了很久，已经再也记不住新的数学公式的我，依然清晰记得这些从谈话中得知的片段。

　　后来不知道什么事情和楠闹翻了，直到毕业都没再说过话。水中的少女的心事，就是让我抓耳挠腮不得其解。

　　中学时代的尾声，我一上初三突然也用功起来，经常奋战到半夜。现在想起来，仿佛有种憋气一样的感觉，为的只是给郁闷的中学时代留下一个个注脚。最后的结果不出所料，在几个老师的目瞪口呆中我成功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琳又考了全校第一，进入了更为优秀的学校，楠则到外区考试，不得而知。

　　中学时代之后，水中的少女们纷纷上岸，在高中里我依旧迷恋上了同桌，漂亮的交际花，自然，结果还是那样。历经了那些寻常的复习应考之后，我没能考上理想的一所文科大学，去了离家很远的一所海事学校。

　　大学里的无所事事让我找了份网络杂志撰稿人的工作来做，自己在学校里隐约认出许多中学时代见过几面的水中的少女，却让我怀疑记忆是否产生了深刻的偏差。我一直执着于自己记忆中的形象，无视岁月与时间的锋利收割。

　　在一个寻找老同学的网站上，琳找到了我。在打招呼的时候，我诧异照片中那形象就是从前水中的少女，虽然从字里行间还能感受从前的余温。琳进了这个国家最好的大学之一。这种平行不变的关系让我稍微释放了进大学后的偏差乖离感。

　　如果要用一个回忆的片段来诠释什么是中学时代的水中的少女们，我记得是某个清晨，陌生的漂亮女孩坐在她父亲的单车后，双脚并拢，手中拿着一袋牛奶吮吸着，飞扬的长发顾盼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