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分见上一期《tooday》小说接龙栏目)
气球叔叔要去追求更高的境界,在那云的上方。他临走之前,把针先生和线小姐托付给了风筝阿姨。风筝阿姨年轻时候离开树枝,背井离乡,总是沉默地飞在空中,有一种大人物远离小人物的神态。可是某一天她带着针先生和线小姐着陆歇息时,不慎双翅沾满了淤泥,能飞起来的只剩眼泪。
针先生和线小姐只好独自上路了。一只好心的田鼠将他们捎到了一片麦田。这里的土地呈现出辩证的色彩:从上到下,飘飘扬扬的是金黄色的落叶;从下到上,郁郁葱葱的是青绿色的麦苗。麦田里,静得能听见时间流过心田的声音。一个稻草人,孤孤单单站在中间,吓唬可爱的小鸟,骄傲地做着他自以为了不起的工作。白天他站在阳光的最高处,晚上他望着满天星星,只把他一人照耀。
针先生和线小姐结交了新朋友,是两个诗人。一个,是土生土长颗粒饱满的胡豆;而另一个,则是一株断了根须倒在地上的芦苇。一个诗人遇到另一个写诗的人,他们相互问候,各自骄傲。春天里飘落的那些梨花,已足够他们写一辈子的诗。
风把冬天拉近,把落叶吹远,远处是大片收割过的麦田。就在针先生和线小姐无聊地快要陷入冬眠时,浪迹天涯的旅人唱着歌儿路过麦地,他的白发一根一根,是冬天一样的憔悴。歌声让针先生激动得泪光闪闪,引起了流浪人的注意,他的手触碰到针先生。
针先生知道下一站旅程就要开始了,他回过头,想要挽上线小姐,却意外撞上线小姐伤心决绝的眼神。她说,她要中止旅行,为另一个人停留下来。尽管针先生的挣扎刺痛了流浪人,但他还是被带走了。迟到的表白毫无意义,或许离开才是无从选择的难题的最佳答案。线小姐轻轻就松开了针先生的手。她的另一头,紧紧缠绕着一根稻草;她的眼睛,一直仰望着威武的稻草人。
针先生的新旅伴衣衫褴褛,身上大窟窿套小窟窿,气味可以熏死街边的大头苍蝇。流浪人有些驼背,但总是昂首挺胸走在路上,用鼻孔看人,眼睛眨也不会眨。他总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工作地点就在垃圾场,伴舞是踩扁易拉罐的老婆子。几颗钢蹦争先恐后在他口袋里晃动,就要掉出来的样子连还沉浸在伤感中的针先生也觉得好笑。原版的《莴苣姑娘》中有一句话,你的不幸并不是因为你肮脏,而是因为你无法让自己变得肮脏。
流浪人把针先生放在他盛宝贝的漏屋。那是个不大的地方,一步一步走过去,用脚步就可以丈量。每天流浪人一出门,屋子就活了:累成墩子的报纸开始发表演讲;床下面,缺胳膊少腿的变形金刚、红塑料盆里的钉锤家族、还有破酒坛里冒出的辣妹子,也开始上演他们脑袋里编造出来的故事情节,演一集,需要一下午的时间;门庭旁边的野花哼起歌儿的时候,一件曾从风雨中走过的衣服也忍不住贴着墙轻轻摇晃起来。针先生躺在一张三只腿的桌上,邻居是一对新婚夫妇——胖胖的莲蓬先生和娇小的莲子小姐。莲子小姐优雅大方,乐意把自己的清香传播到漏屋每一个地方,但莲蓬先生醋意很大,令她时不时要为丈夫过紧的拥抱而烦恼,所以莲子小姐有根绿色的头发,特别苦涩。
热热闹闹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星期。这天流浪人缝完衣服,顺手把针先生别在衣兜上就忘记了。结果在他弯身去拾一个塑料瓶的时候,针先生玩了生平第一次蹦极,跳到了地面。
现在针先生躺在一棵寂寞的梧桐树下,不多的树叶摇曳摩挲。蓝喙的鸟儿从空中飞过,那像马尾巴似的云朵呀,如潮汐,迅速移动。光秃的枝桠旁边,还有人在祈祷春天。人群拥挤,仿佛蚂蚁迁徙:推着破旧脚踏车的单行人,放下手中的滑板开始在马路上穿行的男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到橱窗前补妆的潮人……6路车拐在弯角,它那肥硕的屁股在转盘处扭了扭,猛地斜插进了另一条路。后面的小车拼命按喇叭,所有人都情绪化。堵车好像是城市的消化不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一下好转。
梧桐的荫蔽下开了一家刺青店铺。年轻的女店主将针先生从一堆落叶中择出来时相当惊喜,马上在店里为他安排了生平第一份工作。
冬天的清晨里,温热的水蒸汽在脸颊边散发,好像见到真正的仙境,陶瓷的面盆里印有红黑两色的金鱼,它们在那里游动。午后,落落的阳光,投影在屋子里。穿印花蓝布的沉默女子手里捏着针,一点点穿透半透明的皮肤。尖细的针头扎在皮肤上,微痛,血珠一颗颗渗透出来,仿佛可以看见深红的液体一波一波撞击在血管上,却又悄无声息。针先生吃惊地看着自己落脚的下方,一只蝴蝶在肩膀上跃跃欲飞。黑色的翅膀,黑色的唇,黑色的舞蹈,在白嫩的肌肤上发出微笑的声音。如此妩媚的蝴蝶,美得令他恐慌不敢逼视,不得不聚集起全身力气应对她的目光。一只蝴蝶,没有人知道她午夜在哪里飞翔。她们用黑色的唇亲吻,在凌晨时分就会死去。
一个吻落在针先生额角。冬去春来的时候,针先生邂逅蝴蝶,陷入一场不幸的爱情。
(期待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