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散文集《花事》开始,我喜欢上了茜多妮·柯莱特。这是一本言辞优美、妙语连珠的小书。然而,这并非我喜爱柯莱特的最重要理由,要知道,言辞优美和妙语连珠,是她每一本书都具备的风格。真正吸引我的,是她的这部作品里自始至终流露着的那份自然与自由气息。
著名翻译家马振骋先生曾经在他的《镜子中的洛可可》一书中称柯莱特是一位“把巴黎当作乡下”的作家。据说,柯莱特在巴黎居住了五十多年,却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勃艮第口音。
至于在文学领域——就拿与她同时代,同样是杰出女性作家的弗朗索瓦兹·萨冈来说,柯莱特与某些地方与她相比,简直是个十足的乡下姑娘:同样是写爱情故事,萨冈喜好以中产阶级和上流社会的富贵派头做调剂,柯莱特却醉心于描写自然风光以做锦上添花之用。从《流浪女伶》到《茜多》到眼下我阅读的这本《花事》,还有那篇著名的短文《葡萄卷须》,一说到花草山水,柯莱特就神采奕奕起来。
“在依然阳光灿烂的阿尔卑斯山脉上空,一团酝酿着暴风雨的花朵,蓝得像一只野鸽子,碰着天空。很快,满月将在星辰的白雪中潜行,直到黎明时分,那些在白天始终闭合不开的沙地上的白百合,将变成蓝色。”
这是《花事》里的句子,像这样的句子在书中比比皆是。这样的句子的意义不但在于给予读者美的享受,更在于引导我们回忆起生活中曾经与我们擦肩而过甚至被我们遗忘了的美。你将会很自然地想起:你童年时代,在故乡春天的山坡上,看到的那些躲在草丛里星星点点的黄花。以及,今年春天,公园走廊石柱上蔓延的七里香,开放得就像婚纱一样。
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这句:“黑甜樱桃的树皮,你嘲笑它的味道吗?我倒觉得它挺好闻的,但是,有多少装在瓶子里的香水却令我大失所望。”
这是对巴黎的一种嘲笑吗?也许。繁华的巴黎留给勃艮第女孩柯莱特的,是一段又一段辛酸的记忆。她一生历经三次婚姻,从事过各种各样的职业,包括歌舞剧演员。尤其是早年嫁给一名不入流的作家,作为一位极具文学天赋的女性,她的写作却仅限于私下涂涂抹抹,早年出版的几部杰作,署的却是丈夫的名字。
而柯莱特投入生活的态度,就像故乡勃艮第的葡萄酒一样热情而深沉。摆脱婚姻的束缚,她孜孜不倦地写作、演出、爱。与德·贝尔伯夫伯爵夫人的恋情尤其惊世骇俗。柯莱特曾直白地说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的这番勇气到底来自哪里?以前我在阅读《流浪女伶》的时候,一直在不能理解为何女主人公有那么大的勇气在最后关头放弃唾手可得的爱情与后半生的舒适生活,而选择继续颠沛流离。后来,当阅读了《茜多》,我终于明白了,这篇散文不仅是我阅读过的赞美母亲的最真挚的文字,更是揭露柯莱特自由精神之根源的真实记录。
文中有这样一个场景:少女茜多,与母亲茜多,一起站在故乡勃艮第的樱桃树下,她们俩,一个是未来的作家,一个是热爱自然的村妇。她们看见乌鸦在啄食那些粉嫩的小樱桃。
“它多俊俏啊!”母亲赞叹着乌鸦,这自然的精灵。
“可是,妈妈,稻草人……”
“嘘,稻草人才不会碍它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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