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名人在自己的书里说过,谎言和沉默一样,是人类最不可饶恕的弱点。
也许。并且很多时候,沉默是变相的谎言,因为不能说,因为说不得,因为……即便是说了,也于事无补。
可也有一些时候,谎言是变相的沉默,将最为残忍的真实掩盖下去,将令人痛苦的真相掩盖下去,将忘不掉的过去掩盖下去。
那还是我读高一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我们照例在午休的时间,被班主任圈在教室里上自习。我还能清楚地记起那一刻百无聊赖地卸油笔的情景,其间进进出出几个谎称“上厕所”的同学,想都不用想,都是借机会溜达一圈的,没劲。不过,一抬头的工夫,班主任从外边拎回个头被打得跟“血葫芦”似的人,高高的个子,从校服里面的衬衫看,应该是一贯有模有样的S。因为是爱徒,班主任那一瞬气得脸色发青,忍不住大声地冲他嚷道:“真有你的!不好好上自习,跑去跟四班的人打架!”
见他没吱声,又转回头冲班级里的同学叫起来:“同学被打成这样,刚才出去上厕所的就一个都没有看到么?”——原来,事情是在男厕所发生的。四班的一干人等早就看这位行为举止潇洒出格的S不顺,加上自己班级居然还有几个好看的女生竞相追求他,导致了严重的资源外流,更是不忿。于是就在这天某人偶遇S上厕所的时候,纠结了一伙人将其暴打。因为S面对的是一群人,势单力薄,最后便落得这个下场。
估计那伙人很是解气。可令班主任憋气的也就在这儿,她的眼睛环视整个班级,最后不得不轻蔑地哼了声:“那些平日里跟S关系铁得不得了的人,你们刚才都应该跟我请假去过厕所吧。——算了,也不说什么了,自己想吧。”
下午遇到平时还算好的一个四班同学,说起这件事。因为他也是参与其中的人,说话时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可从表情的细微变化看去,还是能觉察出有一股骄傲在里面的。
并不是因为揍了一直讨厌的人,不是因为被揍的那个人是全校闻名的S,不是。那种感觉用他的话来讲,是“在重点学校里的重点班同学所无法体会的”:一种由于各自弱小永远被忽视的愤慨而拧在一起的情感,一种迫切要改变,要被重视的情绪所集结成的情和义。
这时他看了看我,神秘地笑道:“说你们那里没有好人也不准确。其实,你们班还是有算得上他朋友的人。你想想,你们的班主任,那个女老师怎么可能在男厕所发现这样的事呢?该是有人回教室的时候告诉她的。”
可一直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更想不出他当时将这件事向班主任说出时的心理变化:若是S的朋友,那定会被班主任在内心里嘲笑不齿;若是孱弱而怕事的小男生,不仅没有惹事上身的胆量,恐怕站在厕所门外连看也未必敢看。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从那天起,S便在女生的心目中失去了原有的光辉形象。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他身边的朋友也一个个疏离了他。每个课间S萎靡在自己的座位上,每个上学放学的日子S单独骑着脚踏车往家赶,让旁人看着都有些不忍。
后来我竟发现他慢慢和四班的人关系近起来,那些曾经合伙打过他的人,在过后的岁月里渐渐成为他的朋友。惯穿名牌的男孩儿发觉还有不必消费便可得到的快乐,那些曾对富家子的生活装作不屑的人们也觉察到其实那样的日子的确虚伪孤单,连当事人都没有看好过。
所以S常说,若没有那次遭遇,也许至今还活在不停地比较和暗自较劲之中。他说他感谢曾经不屑于自己的他们,当然,也感谢那个虽然不敢站出却救了他的朋友。
即便是现在已经再无法成为朋友。
听到他说这样话的时候,我脸上的笑讪讪的,或者说根本无法笑出来:因为那时的我,已经从刨根问底中得知了真相。
那个所谓帮过他的朋友,其实的确曾经是他的朋友。可当天他不仅将这件事告诉了班主任,也将此事告诉给离班级不远的德育处主任。
班主任心底的反感算什么?那个人只想做完这一切,躲在一旁想要静观好戏,看S和那些横行于校园的男生们是如何被处分的。
我想那个所谓的朋友,之前虽然总是跟在S的身边,可被夺走的光辉如火苗一般一直燃烧于心里的每个角落,越烧越旺,直到最后布满整个心房。
结果却不是那样。班主任提前一步到达,将S拉进班级,虽然也有训斥,但比他预想的差上很远。并且,由于他的这番做法,也使得原本已经开始失血的S得了救。——如此说来,他这究竟算是恶事,还是善举呢?
“呵呵——”想到这儿,我轻轻地对S笑了一下。看着他那一刻快乐的样子,原本那些“必须让他明白,曾在他身边的都是怎样的人”这样的想法,灰飞烟灭。
为什么一定要说?诚然每个人都不光是他表现出的那个模样,多元化,立体化,以他现在的想法,即便是有过如此痛苦的经历,也未必会将它放在心上,将那个人放在心上。
但,这世间之事,若能只看见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面,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不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