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牢狱还很坚固,一年的时光并不如想象中漫长。被剪去的终究会长出,被侮辱的必将被讨回。
狱卒每天送来清水与烙饼,单纯的食物滋养着我的身心。他是菲力士的叛徒,我的一个崇拜者。日光每天照进牢狱,我用手心感受这种温暖,仿佛是昭示着我复仇的命运。
刚被剜去双眼时我痛苦万分,我的脚被无耻的菲力士人折磨得支离破碎,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传说我是上帝之子,因领圣命为希伯来人开疆辟土,为受选的民族承担这在劫难逃的命运。时光起先难以打发,后来我学会用回忆去点燃复仇之血。哦,掺入好色的血液,流淌在希伯来人的土地上。
有一天我梦见我奔跑在草原上,刚挥舞着一根驴腮骨打死一千多个丑陋又矮小的菲力士人。日光直晒,我仰面倒下,强直如矢。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山坡牧羊,春光摇曳。我站了起来,回家和妈妈说我要她做我的妻子。妈妈失声惊讶,然后告诉我,那个姑娘是菲力士人。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我狂奔到原野,迎面撞来一头猛狮,我随之将其撕为碎片。族人们震惊了,接着便是默许。
这之后的三天我梦见了那个女人。在漫漫的黄沙之旅上,夜凉如水,月光无声。第一天我反复梦见一个影子在黄沙深处逶迤。我梦见我醒来时影子离我近了,于是我再次昏沉睡去,由于我双目已失,睡梦的黑暗与现实的黑暗早已无法分清。三十匹骆驼温顺地在营寨前跪下,那个女人现身在月夜之中。炉火在升温,寡廉鲜耻的荡妇在贪婪地吞吃那神秘的料理。接着是恶毒的密谋,我们希伯来人的弯刀,哦,永恒的罪证。
我曾乐于在天空之下放肆的奔跑,而今难迈半步。我悔不当初,这是我族的耻辱,我将一力承担。那么初次的邂逅是在何处呢,水边,简陋的帐篷。饱经蹂躏的肉体伏在我的身上,追问一个使我陷落的秘诀。我早已忘掉秘诀是什么,是那潮湿的青皮绳子还是新纺的棉线,回忆如何击败自己没有意义。而当我数次受骗,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已成谶,他们绑住了我,剪去我的七缕头发,然后我一无所有。我被残忍地剜去双眼,丢入死牢。
后来他们不急于杀我,愚蠢的人啊,想留我当他们节日的祭品。我像驴一样被拉去磨面,日复一日。我的族人无力将我拯救,怨怒于我的族人啊,我必将再次将你们救赎。牢狱中我遇到了一个崇拜我的狱卒,他允诺将使我葆有复仇的力量。于是每天菲力士人送来的肮脏食物被替换。力气在逐渐恢复,但我想不起来失去的原因了。我为此苦思冥想,那七缕头发本该毫无作用,然而在情欲之火的鼓动下,我陷落了。
明天就是夏收节,今夜我在黑暗中再次难以入睡。缠绵不断的黄沙之梦再次浮现,那个女人躲在朦胧的紫色面纱后面,使出销魂招数。然后是无尽的酣睡。据说,淫荡的女人特别贪睡。把梦遗忘,清醒过来,我对自己暗自吩咐。往昔无穷梦境的随片在破晓时分重叠而交错了,随活力的恢复眼睛已有了光感,被夺去之目固然不会重生,复仇之光却永远流转,只是在时空中交错。
在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懂了上帝的旨意。那是短暂的一刹。我看见被撕碎的狮子在草原重现,被骗去的财物重归我族,被偷剪去的头发迅速长出。没有人能阻挡这一刻的降临,我甚至可以复明只要我此刻愿意。我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够相信,我根本从未失去过力量。我不会让人继续他们的闹剧。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我能想象他脚下的暗绿色苔藓,在细流的冲洗下油腻异常。石锁已成为了摆设,但是为了一切完美,为了让他们有向我仇恨地喊叫的机会,我顺从了。我小心地掩饰着已不踉跄的脚步,被狱卒带出了牢狱。强烈的光感扑面而来,外面喧嚣一片,菲力士人的环型建筑,主梁在中央的圆柱。我假意困顿,央求歇息,被怜悯地允许了。猖狂的嘲笑声从四周席卷,好色鬼之类的,但无所谓。我念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虽然引起了更多的嘲笑。足够了,传说中那妖冶得能使高山低头,使部落灭亡的女人啊,被剪去的终究会长出,被侮辱的必将被讨回。何况头发根本无关大局。
三分钟后大殿整个轰隆倒塌,希伯来族人不久闻声而至,惊诧之余开始了长达七天的挖掘工作。他们的英雄死时仍挺拔异常,身下石柱断为三截。
入葬时石碑上纪录如下: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假如没有女人的话。但即便有了女人,他仍不失为一个英雄。
于是那陷落的秘密无人知晓,那个女人被她的仇敌们同样厚葬,所在之处离仇敌的英雄咫尺之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