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当我第一次踏上火车的时候,我感到的是强烈的晕眩。
不仅是因为天生对运动的物体特别地敏感,而且那神奇的空间转移在心灵上造成了极大的困惑。那还是很小的时候,车窗外的景物在幼童的眼中只能是过眼云烟。惟独清晰的是坐在斜对面的哭泣的女人,是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她红肿的双眼,怀里正在喂乳汁的婴儿,还有裸露的乳房,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一副完整清晰的画面。到我拥有了自己的相机,开始我的摄影生活时,我常常希望回到那个瞬间去拍摄下女人无望地凝视着车窗外的样子。
我常常在旅途中刻意去观赏身边的人,尤其是女人。女人在我流动的生命中,不断地带来神奇与诱惑,同性当中的隐秘交流由此有了深刻意义。有时候,她是一群人中的焦点,有时,她独自一人。有时,她身边有异性,或者,她身患疾病。
我看车厢中的女人,也会关注站台上或者铁轨附近的女人。推食品车的中年女人,铁轨边的拾荒者,站台上抽烟的浓妆女人。有时看得生厌,但是她们疲惫的脸孔和寂寥沉寂的背影总让我舍不得转移目光。
高中独自去杭州的火车上,遇到过一个杭州女孩,开始并没有对话,只是眼神的交流。火车不停地摇晃,她喝茶,吃甜点,摆弄身上的连衣裙,对身边的男人撒娇。但眼神却并不离开我。我也目视她,宠溺她。在快到站的时候,她端着水杯从我身边经过,突然停下,问我的终点站在哪。我轻声回答她,然后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走开。
她是我至今遇到的最为默契与困惑的女人。火车在不断地前进,车厢外的景物迅速地变幻,我和她通过拥挤的空气分子私密地进行灵魂深处的交流。
旅途中,有时我会在一个被包裹的状态中与她们接触,但大多数时候,是处于被无视或者排挤的状态。就像是个读故事的人,你可以主观地猜测女人的心情和前几个钟头的遭遇,可以天马行空地为她编造久远的未来。但是她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受过严重的伤害,在这趟火车上是否有她过去的情人,要到另一个地方做什么,寻找什么人吗。这些我们都不能猜到。
在旅途中,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去处,有多少人只能不断地流浪,有多少人在下一站达到目的地,又有多少人永远都找不到自己的依靠。
我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茂盛的花丛,想到我生命中的女人们,她们或艳丽,或颓败,或纯洁,或肮脏,或消亡。她们在我旅途的画卷上涂上别样的油彩。我看到油绿的麦田她们像风筝一样飞舞,坠落。
旅途的花朵,花开花落,岁岁年年。我等候在晦涩的车厢,微笑默念她们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