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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场》
歌手/何勇
出版/上海声像出版社
发行/1994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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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1994年12月17日,在红磡体育场的舞台上,当着近万名沸腾的香港乐迷,何勇说“三弦演奏,何玉生,我的父亲”那一刻,这位中国民间传统乐器演奏者的内心一定充满骄傲与自豪。我不知道,那一刻这位老人是否宽容了自己身穿海军衫脖系红领巾、抱着吉他在台上欢蹦乱跳大喊大叫的儿子,他是否原谅了自己儿子的愤怒与不羁,是否也多少理解了儿子的音乐与思想,无论是否,那一刻,他们至少达成了和解,一种父子间才独有的默契,于是这位严肃的父亲对儿子欣慰地笑了。
何勇是愤怒的,他唱“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垃圾场”,也是可爱的,他唱“老大妈你当模特特别特别特美丽”,他是欢乐的,他唱“我要使劲弹使劲弹使劲弹啊使劲弹”,也是惆怅的,他唱“我想过你的甜也梦到过你的眼”,既简单调皮又深刻绝望,既吊儿郎当又一本正经,既热烈躁动又感伤深情,他说他自己的风格就是四不像,他把自己的第一张专辑命名为麒麟日记。他说我自己就是最大的垃圾。
“在北京的钟鼓楼上
有一只石雕的麒麟
它在那站了几百年
默默地凝视天空、土地和人民
似乎总在等待
有一天,会有一阵大风吹过
它会随风飞起来”
1994年大风突起,从春天刮进冷冬席卷全国一路直扫香港。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他蹦他跳他嚷他叫他像一头被禁锢已久终出牢笼的困兽在舞台上撕心裂肺横冲直撞,那时,窦唯凭借黑豹乐队早已名声远扬,张楚的《姐姐》也已传唱大江南北,更不用说家喻户晓的大腕唐朝,站在人群中的何勇还是个一文不名的小卒,全凭一腔热情一腔愤怒一腔挚诚掀起全场最癫狂的高潮。那一夜,他才是照亮全场的光源,手舞足蹈间他恍然真的化作一头远古麒麟灵兽神气活现一飞冲天,肆无忌惮光芒万丈。
然后——没然后了。十三年弹指一挥间。一挥间就那么没了。
活在自己梦中的窦唯发行了一张又一张越来越概念化的专辑,活在荒谬中沉默腼腆的张楚发行了自己第二张“个人”专辑,没有了张炬的唐朝也推出了毁誉参半的《演义》。这是流言满天飞的年代,有人说何勇疯了进精神病院出不来了,有人说何勇在工体上喊“李素丽漂亮吗”被封杀了,有人说何勇在自己家喝敌敌畏放火自杀了,有人说我昨天看到何勇了他胖了,有人说我昨天也看见了他傻逼了。
这头昔日冲上云天的麒麟在现世的棱角炎凉中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遭人冷眼遭人嘲笑遭人唾弃像个用旧的玩偶丢进垃圾场,我们迷茫了我们失望了我们心酸了我们甚至跳起脚来开骂了我们还能怎么样?还不是吃下良心拉不出思想,耶稣牛不牛逼?还不照样被我们这帮随时可以出卖自己随时准备感动的畜生钉上了十字架,耸耸肩一笑而过谁管你饿死没粮。
一个偶像倒下了,千百个偶像站起来,一个时代死去了,花枝招展的新时代立马一脸媚俗救死扶伤,我们转身了我们喜新了我们厌旧了我们甩开膀子大步向前了我们还想怎么样?还不是抓紧毕业系根领带一路小跑到单位老老实实听领导瞎逼得瑟?于是我们吃饱了我们撑着了我们还挺满足我们都他妈的不知所终乐开怀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还说什么劲,谁较真谁傻逼,你又多愁善感个鸡巴。
2004年,略微发福的何勇披着齐肩发在接受《新京报》的采访时,说:“我们是魔岩三病人,张楚死了,我疯了,窦唯成仙了。”他说:“看看张楚、我和窦唯,我们这些年的境遇,你就明白了。如果说我是自己把自己毁了,那他们呢,他们并没招谁吧,不是一样吗?这里有我们自己的原因,需要好好反思,但最主要的原因并不在我们。这原因很复杂,很难一下说清。”他还说:“我摇了很多年,一直在摇,后来我‘滚’了,‘滚’了很多年,对我来说,这个圈子已经不存在了,我一直是自由独立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觉得我不需要什么准备,我回来了,没带什么礼物,我也知道有人不高兴。我跟现在孩子接触不多,但我认识的那些孩子都很尊重我。现在谁认不认我们没关系,因为没有人可以否认,没有我们这些人也就没有现在的中国摇滚。历史和事实是存在的,不需要你认,音乐不是给圈子里做的,音乐最主要的是要得到人民大众的认可,还有,时间会见证一切。”
后来,张楚拒绝再唱《姐姐》,他认为对父亲过于刻薄;窦唯也拒绝再唱以前的作品,他说他害怕他厌恶;只有何勇,他站在舞台上光着膀子又吼起了《垃圾场》,歌还是那首歌,只不过他不是当年的他,我不是当年的我,他老了,我大了,新时代群魔乱舞太吵太乱你的声音我再也听不见了。
一九九四年死了。而它又不甘心死去,翻身要重返人间。
“这次,能有机会来香港演出,我们主要应该特别感谢的是滚石公司,还有香港的商业二台,但是我最要感谢的是,魔岩文化,张培仁和贾敏恕,他们为中国的流行音乐做出了很多的贡献,今后的历史会证明这一切,朋友们,我们度过这一个美好的夜晚好吗?谢谢你们的到来。”
前年,2005年,张楚在新嚎运开小型个唱,何勇去做嘉宾。我思前想后犹豫再三还是没去看,我真怕自己会像个孩子在台下痛哭流涕,我更怕自己会像个陌生人一样摇摇头默然走开。
十三年,十三年化不尽这一挥间的苍凉。
“从前有一头麒麟
它桀骜不驯豪情奔放
在现世中摔爬滚打伤痕累累
它重化为一石雕
屹立在北京的钟鼓楼上
默默地凝视天空、土地和人民
重新开始等待
有一天,还会有那么一天
一阵大风吹过
它会再次随风飞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