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记忆 - 总有往事挥不去
2007年8月31日


 
       
 
 
tooday17
 

《春光乍泄》
让我们快乐地在一起

文/唐籽


《春光乍泄》
导演/王家卫
主演/梁朝伟,张国荣,张震
制片/香港
上映/1997年

(一)

  不知道为什么,王家卫的每一部片子的英文名和中文名总是大相径庭,《东邪西毒》的英文名叫《Ashes Of Time》,而《春光乍泄》则叫《Happy Together》。老实说,我自己更中意它们的英文名,似乎更能代表王的电影里的精神。

  王家卫的电影似乎都是一个符号。从具体的每一部电影到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台词,甚至是片中人物的一个眼神,都可以看作是一个符号。而每一个符号都深深地烙上王家卫的个人标签——独具美感,深沉的意味,自恋的,甚至会有些许的神经质。有很多看他电影的人都会想把每一个细节搞清楚,想知道王家卫在这个镜头中想要表达的东西,但始终是一团迷雾。而王家卫说,不要看的那么明白,没有表达那么多的东西。

  也许这些符号可以看作是一个洞口。微小的,不足以为道的洞口。正如《花样年华》的结尾处,周慕云走至一片残垣断壁之中,找到一个树洞,神经质地说出那段经典台词。此时,才发现,符号的表象正是一个小洞,而它要讲述,要你思索的东西确是这洞内目测不到,却感知到它的存在且巨大无比的内容。

  《春光乍泄》的故事被王家卫安排到了南美洲的阿根廷。一对同性恋人因为一句“让我们重新开始”,便从熟悉的香港到了陌生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居住的地点变了,那么也许就真的就能重新开始。可能黎耀辉当初就是那么想的,所以答应了何宝荣到阿根廷旅行。但当他们在寻找“伊瓜苏”的路上,买的二手汽车抛锚,两个人便开始争吵。何宝荣说,让我们分开一段时间,让我们重新开始。此时的黎耀辉才明白过来,“何宝荣的重新开始有两个意思,一个是真的重头来过……”。还有一个意思他没说出来,但是我们已经知晓。

  整个故事的基调从压抑中透露出潮湿的味道。宛如他们居住的杂闹、窄小的房间,阴雨天会长虱子的床,阿根廷拥挤、让人眼花缭乱的街市,以及去往“伊瓜苏”瀑布路途中天空出现的低压密布的阴云。

  杜可风依然是手持摄影机拍摄的风格。类似记录片的跟拍,不停摇晃的镜头,把情感的躁动,内心的不安表达得异常精准。一个学美术的朋友告诉我,这部电影不管从哪个地方停下来都是一幅构图不错的画。也许要感谢杜可风和美术指导张书平了。

(二)

  独白在王家卫的电影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甚至有人说,如果没有独白,那么就不是王家卫的电影。王家卫拍电影从来不用剧本,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他的故事好像是他脑中的片段,不用太多对白,传达给人的恰恰是一个意象。人物的精神世界是一个主要的部分,所以独白便成了人物精神世界的一个出口。相对以往的片子,《春光乍泄》的独白减弱了不少,没有到没有独白故事就讲不下去的程度。几乎所有的独白都是出自黎耀辉的口。也就是说是借用黎的口展示他的内心,借他的眼睛看这个故事。

  记得大概是97年的香港金像奖,《春光乍泄》获得多项提名,梁朝伟亦获得最佳男主角。

  黎耀辉与何宝荣是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黎的沉稳与何的轻佻形成对比。因此,两个人虽然深爱对方,但因性格不同而分开。

  影片的开头,黎站在镜子前,躺在床上的何说:“黎耀辉,让我们重新开始。”然后两人开始做爱,故事的开头以此拉开。

  在王家卫的故事里,总是在讲述和时间或是距离。《东邪西毒》里时间成为非常重要的线索,或者说是表现手段。在《东》里,欧阳峰收到的那坛醉生梦死酒,就是为了忘却,让记忆都消失在时间中;张曼玉饰演的欧阳峰的嫂嫂,对着镜子说:“突然有一天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输的是自己。”时光流逝,人事都已荒芜。在《重庆森林》里,金城武的经典台词“我和这个人只相差零点零一毫米……”,也许正是这细小的相差,人的接触便间隔着莫名的河流。

  而在《春光乍泄》里,时间和距离在表象上已经变得模糊。但在电影结束之后,才发现它们都只是潜藏在故事的皮肤之下。黎耀辉总是因为何宝荣的一句“让我们重新开始”而真的又开始。但当他站在阿根廷的路边,坐在渡轮上时,他的表情才告诉自己,就算那句“让我们重头开始”重复多少次,他与何之间的距离始终不能消失。

  黎在一家酒吧做门童时,遇上与鬼佬前来买醉的何,在几度争吵与挣扎之后,两人又住在了一起——何从鬼佬那里偷来名表送给黎,但因此却挨打。当黎看到满脸血污的何敲开自己的门时,他又深情地抱住他,用手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但在以后的生活里,争吵总是不断,最后,因为黎不肯归还何的护照,何破门而出。

  “我一般不喜欢到厕所,因为觉得脏。但有时候为了方便,还是会去。但我没想到,我会在那里遇到何宝荣。”黎最后一次遇到何时这样说。

  一个人居住的黎耀辉在最后选择回到香港。黎的独白说道,阿根廷与香港处在地球的两端,不知道倒过来的香港是怎样的?此时画面出现颠倒过来的香港城市。灰蒙蒙的天空,拥挤的车辆。不知道在王家卫的眼里,现实中的香港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颠倒与混乱。也许此刻黎耀辉的想象正是王家卫的眼睛。

  在黎住在途径台湾的旅馆里时,电视里出现新闻报道,看到邓小平逝世的消息。电视上出现明确的日期:97-02。这是在电影中出现的唯一的直接与时间有关的地方。

  97回归对每一个香港人来说,都是充满巨大影响的。在《中国匣子》里,巩利与张曼玉分别作为到香港生活的大陆人与香港本地人在97香港回归的时段不同的见证。

  97回归对香港人来说,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只是一味地好。有人到维多利亚港看海景与烟火,也有人示威游行,还有人因为回归带来的金融变动而破产自杀。在拍摄《春光乍泄》时,应该正值香港回归,王家卫把它作为一个细小的点收入到电影中。就那么的一闪而过,但是却提醒我们黎耀辉的爱情和社会的变动好像有种微妙的关系。在97之前离开香港,辗转后又在97回来,重新做回他的香港市民,哪里也不去了。似乎没有出现过何宝荣,没有人跟他说过那句极具杀伤力的“让我们重新开始”,他也没有离开过香港,没到过阿根廷,没做过门童,没洗过盘子,没到屠宰场杀过猪,更没有伤心过。但我会想起来,黎耀辉,香港生人,正如影片出现“春光映画”后的第一个镜头,他和何宝荣的香港护照被盖上戳,然后出海关。

  时间似乎可以分为两条线。一条是黎与何的线,他们的感情、分离,是条私人的,却又最明显的线;一条就是大的背景线,我们时常忘记的线条。

(三)

  张是出现在黎耀辉途中的台湾男生。他拥有的气质应该是干净与纯真。离家远行,没有钱就打工,挣到钱就继续旅行。但他也并不是傻,他知道趁黎不在的时候偷听他的电话,知道拒绝邀请他去看电影的女孩子,然后告诉黎说这个女孩子挺骚的。

  安排这样一个男生到故事里,至少我个人很喜欢。有张出现的地方会觉得电影的气质不会一味的压抑。

  王家卫将张设置成一个小时候患眼疾,病愈后耳朵特别敏感的人。这样,张就成了黎耀辉的一个倾听者。虽然黎在张的面前只字未提,但张却让他有一种释放感。当黎与何分开后,他的情绪是低落压抑的。但他和张在巷子里踢球的戏却格外跳跃。

  正如黎自己说的:“其实午后在巷子里踢球是很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夏天却过的格外快。”

  同样的,张在酒吧里递给黎一个录音机,让他把不高兴的事说出来,然后自己后把这些声音带到“世界尽头”将它留在那儿。

  最后,我们可以认为黎对张产生了超出友情之外的感情。在两人告别的时候,互相拥抱。黎的独白:“在我靠近他的时候,我什么都听不到,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样。”

  我们不能说黎对何的感情有了背叛。因为,有人对他好时,自然会有反映。因为人都是需要温暖的,特别是在压抑悲伤中的人。当黎在台湾夜市中找到张的家人开的小吃店,他悄悄地拿走张的一张照片作为纪念。

(四)

  影片的一半是用的近乎黑白的画面。我不能说王家卫为什么这个镜头他要用黑白,而那个镜头他要用彩色。但是我们可以揣测。黑白的地方几乎都集中在了片子的前半段,而这半段正好是黎与何到阿根廷产生矛盾的开始。而后半段黎似乎已经慢慢在离开他所伤心的人与事。当然,这只是臆断。

  但那些和温暖沾得上边的东西,都是彩色。比如:“伊瓜苏”。

  “伊瓜苏”正是两人买的台灯上的那个瀑布。他们觉得很漂亮,所以才有前面开车去寻找但中途迷路的桥段。可以说“伊瓜苏”和那盏台灯是他们爱情的理想的隐喻。在两个人重新开始的时候,总要找个共同点出发,所以才要去寻找瀑布。如果找到了,那么两个人就真的重新开始了,如果没有找到,就像电影中的这样,两人分开,留下黎独自对着那盏台灯发呆。但当何回来的时候,他又会问黎:这盏灯你还没扔?

  最后,黎仍一个人开车到了“伊瓜苏”。

  “我没想过我会一个人来看瀑布……”水花打湿他的全身,脸上亦写满落寞。

  另一场,双手受伤的何与黎坐在的士上。黎抽着烟,看到何想抽的表情,便将口中的烟放到他的嘴里。何轻轻地把头靠在黎的肩上。此时的画面是温暖的昏黄,的士继续开着,镜头一直停留在他们的脸上。让人为短暂的安定欣慰。

(五)

  黎耀辉坐上夜晚的列车。他坐在车头的位置,飞快地行驶在高于地面的桥面上。“Happy Together”的歌声响起,黎微笑着看飞快运转的城市,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街边三三两两接头的同性恋人,幽暗电影院里伴着色情电影口交的陌生人,还有坐在飞奔的吉普车上浓装艳抹的异装癖还在张扬地挥动长长的红色丝袜……

  一切成为了风景,伴随时间只需轻轻一笑,都成了过眼云烟。快乐地在一起,好像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