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直。吁嗟兮复吁嗟！
　　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柜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呻！

　　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总有一些事情不能忘记，却又不敢记起。
　　于是，就这么无奈的埋在心底。
　　世界越来越清晰，又那么不真实。
　　很多年就像这流水一样一去不回头，默默的改变，再也无法回去。

（一）

　　夏日的傍晚，天空有着一年中最美丽最纯净的淡蓝，暖暖的阳光倾泻在流淌的水间，泛着碎钻般粼粼的眩目光芒。

　　彤眯起眼睛，用手遮住脸，仰起头透过指缝看那红彤彤的夕阳，还有，云里的他。手上冰凉的指环紧紧的贴着她的额，泪水从指缝里一滴一滴的淌下来，落进湖边干燥的草地上，了无痕迹。她努力地抬头，微笑，不顾脸上泪水纵横，倔强地望着天空中一如往昔的笑容，“哥，你还好吗？”

　　最初见到他，眼里便有着一种深深的，淡蓝的光。

　　一言不发，空气凝固。隐约中，看见那微微锁着的挺拔的眉。那样清冷的颜色，从刹那间，伴随着他，在彤印象中，在脑海深处一点一点弥散开去。

　　在他的世界里，朦胧了混乱了思绪。

　　他锁着的眉轻轻地舒展开来，笑容温暖。他小心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妹妹，至少在法律上是的，即使他们间并没有血缘的纠缠。

　　安静的羸弱的，像极了电影里小丫头惟惟听命的样子，低着脑袋，长而乌亮的头发柔柔的披散在肩上，灯光下闪烁着淡蓝色的光泽，尽量掩饰着她诱人的美丽。

　　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彤把头埋得更低，只隐约见到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像钢琴师。”她的心底暗暗地闪过这个念头。他突然说：“我是晓，清晨的阳光。”彤吓了一跳，小鹿般地昂起头来，亮晶晶的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盯住眼前这个高高瘦瘦，平时只能触及他结实的肩膀的英俊男生。

　　他张开双臂拥住了彤，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也是你的哥哥。”带着磁性的温柔的嗓音，呵出来暖暖的气息让彤的耳朵痒痒的，彤“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却不愿挣脱他的怀抱。

　　那么温暖而宽广的怀抱，有种如此默契的感觉，仿佛这个胸怀已经等了她一万年之久。

　　那一年，彤16岁，晓19。

（二）

　　整个初三，彤知道自己已经真的真的很努力地读书了，五月到七月，彤的生活里几乎没有白天和黑夜，支持她的是咖啡、氧气和梦想。梦想，其实，并没有什么梦想的。在那个高手如云的学校里，她所能够做的不过是如一只丑小鸭般收起羽翼小心地不去引人注目。这是个只凭成绩说话的地方。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教室里，彤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侧过头去，透过透明的窗看外面繁密的树枝，却总也看不见天空的影子。

　　彤之所以在报考的志愿上填上这所学校的名字，不过是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考上了这所学校，妈妈的脸上就会更有光彩，或者说，更有和别人炫耀的资本吧。

　　彤已经把梦想暂放一边了。就像把家里那五彩的曾经展翅在天空中飞翔的风筝收起来一样。

　　中考前的几次模拟考，彤都考得很好，按照这样的成绩，在全市都可以排到名次。可是彤的心里，却始终隐隐的担忧着。当夏天聒噪的蝉鸣划破淡蓝色的天空的宁静时，彤走出中考的考场，没有任何感觉，甚至于在后来发榜时，得知自己以一分之差与那所学校失之交臂时，得知自己因为政策的无端变动需要被甩进一所三流学校都称不上的高中时，彤都不再有任何感觉。只有疲惫，一种经历过很长很长时间的煎熬之后莫名的深入骨髓的疲倦，使她几乎连腿都抬不起来。

　　彤的精神在知晓成绩离开招生办，又恍恍惚惚地滚下二楼的楼梯时终于被唤醒，右脚小腿骨上那种痛彻心底的疼让她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其中的大部分原因却是因为许久的努力最终却落空得不到回报时的那种发泄吧。

　　奇怪的是，当以为发生了跳楼未遂事件的老师纷纷从办公室闻声赶来的时候，彤抽抽涕涕告诉他们的手机号码却是晓的。那是这一刻彤的脑海里唯一能够想起的号码了，还有那双有着淡淡蓝色的眼睛。

　　当晓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出现在彤面前的时候，当晓对满是疑问的老师们镇定地微笑说道我是她哥哥的时候，当晓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背着彤走下学校坑坑洼洼的石阶的时候，彤突然觉得腿不疼了。她吸溜了一下鼻子，回过头去，看了看从那株茂盛的树丫下透过的太阳光斑，天空很蓝，像水洗过的蓝衬衫，正像那一刻晓身上的那件。彤盯着晓的淡蓝色衬衫上被她的泪水打湿的那块“领地”，挂满泪水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乖乖地像只小兔子趴在晓宽阔的背上，努力地嗅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爽的男生气息。

（三）

　　彤的母亲和晓的父亲正远在国外谈他们仿佛永远谈不完的生意。“请原谅。”彤自嘲地笑笑，她能够接受晓这个哥哥，然而迄今为止，在彤内心的深处，却始终很难把那个夺走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的英俊男子叫作“爸爸”。尽管他有着和晓一样棱角分明又不失温情的面庞。

　　彤对着长途电话，只是很倦地说了一句“不用了，爸，只要有哥哥陪我就好了。”很轻很小的声音，有着大声哭泣之后些微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却显得那样的坚定。不是没有感动的，但这一刻，这个孤僻的女孩子正乖乖地坐在病床上，晃着打了厚厚石膏的右腿，微笑着看那个叫晓的男生为她跑上跑下地忙碌，“只要有他就够了”，彤轻轻地对自己说。

　　许久之后的某一天，彤问自己，“如果那个夏天没有晓的陪伴，没有他来倾听这个一直孤独的脆弱的灵魂的喃喃自语与呻吟，那么我十六岁那年的天空是否会灰暗到底？”

　　孤独的纤细的灵魂哪，很多男生追求彤不过是因为她有着纤细柔弱的外表和高傲的气质。彤并不是刻意的盛气凌人，只是她身上始终充盈着那种特殊的清华高贵，还有一份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疏离。从小独处的孩子，心像水晶般纯净的孩子，还不懂得如何去蝇营狗苟地应付女生间的交易。也许这就是彤并没有什么女性朋友的原因吧。就像她所属的巨蟹，没有人有机会剥开它用作伪装的坚固的外壳，去触及其中那颗柔软的心。除了晓，“我会照顾你的”，他抚着彤柔软的发梢微笑着说。

　　那是一个彤从来未曾幻想过的夏天，几乎是彤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彤已经习惯了每天清晨等待那个“morning call”，等待那个围着“hello kitty”围裙的大男生比闹钟还准时地端着早餐站在床头唤她起床时的搞笑模样。因为受了伤，彤的早餐被破例允许在床上享用，“就像体贴的老公服侍公主殿下一样”，每当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彤的脸蛋就会像天边的火烧云一样熊熊的燃烧起来。

　　七月中的时候，高考成绩下来了，晓考上了心仪已久的北航。接到通知书的那晚，晓对彤说，他渴望飞翔。很小的时候，当他哭着要妈妈的时候，爸爸哄他，“妈妈在天上”，于是他从小的梦想便是飞翔，可以飞到很高很高的蓝天里去，看望妈妈。初二的时候同桌帮他看手相，告诉他生命线的所在。据说生命线和人的寿命长短成正比。他的生命线很长，他却得意地告诉那个女生，“我妈妈的生命线到这里那么长呢”，晓比划着自己的手腕。虽然他从未看见过自己母亲的双手。旁边的男生听见了嘲笑着说了一句“那叫妖怪”，从来都很乖从来都不打架的好孩子因为妈妈打了生平的第一次架，把那个男生的门牙打飞了。

　　晓倚着床沿，脸上带着微笑，“很糗是不是？”他尽量轻松地说道，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彤轻轻地抱住他的头，晓像一个迷失了家的方向的小动物那么无助地在她的怀里泣不成声。

　　其实他们都不过是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他会做很好吃的糕点……
　　他会唱很好听很温柔的催眠曲……
　　他会因为彤的一句戏语，顶着炎炎烈日冲出家门去买抹茶的哈根达斯给她吃……
　　他会把风筝放得很高很高……

　　那年世界杯的时候，晓背着彤去酒吧看直播。满屋子叫嚣着的兴奋的人影晃来晃去。彤不懂球，强撑到凌晨三点的时候抵不住周公的诱惑趴在晓的怀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只看见酒吧里一片狼藉，晓紧紧的把自己搂在怀里。“他睡觉的时候真像个孩子”，彤对自己说。

　　每周五的黄昏，晓都带彤去看篮球赛。彤乖乖地坐在场边，抱着晓的衣服毛巾和矿泉水，不去理会周围那群愤怒的女生妒忌的眼神，也不理旁边男生聒噪的献殷勤。彤依旧是那个清高的女生，只是在她的生命里有了一座神坻，那个用力扣篮时头微微向右偏的男生。她的晓，甩了甩额间的乱发，像王子一样在金色的夕阳余晖里闪闪发光。

　　那一年的夏天，因为有了那个叫晓的男子，彤的脸上常常会不自觉的露出笑容，连总是冷冷的眼睛里也有了一抹温柔的颜色。

　　那年有一部很流行的动画片，里头有首歌是这样唱的：“你想听音乐我就是CD/你想看电视我就是遥控器/你想摘星星我就是楼梯/你想去南极我就是直升飞机/你想要风度我就是风衣 /你想交朋友我就是传呼机/你想要鲜花我就是快递/你还不满意我给你当007……”彤觉得她亲爱的哥哥就像歌里唱的那个无所不能无与伦比的男子。她知道自己的心正一点一点地陷入这用甜蜜织成的陷阱里去，却只愿幸福的沉溺于其中等待最后的时刻的到来。她知道不可以，可是却无能为力。

　　彤八月底生日的时候，腿上厚厚的石膏已经卸下了，只是还不能用力地跑跳。彤暗暗藏了个心思，并没有把自己的生日告诉晓，虽然在她的心底还是有着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期望的。你知道的，每个十六岁的女生心底都会有这样的小幻想。

　　晓照例带着彤去复查，照例背着她回家，那一天过得那么平凡，仿佛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晓把彤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说了句“你等着我”，便匆匆上楼的时候，彤还在为没有告诉他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而懊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黑乎乎的，晓却忘了开灯。彤也懒得一瘸一拐的跳到客厅的另一头去打开开关。更为重要的是，刚刚晓得那句压低了嗓音的暧昧的“你等着我”，已经让我们的女主角的心中小鹿乱跳，无暇顾及其他。

　　音乐悄悄地从身后响起，偌大的客厅里陆陆续续燃起了昏黄的烛光。彤渐渐看清屋里的布置，一直被她嗤之以鼻的韩剧里的场景原来也那么的温馨浪漫，彩色的气球被绑成心型漂浮在天花板上，鲜花、蛋糕、精美的小饰物一样都不缺……彤觉得自己的视线已经被某种蒸腾的雾气模糊了。

　　“Surprise！”——一声熟悉的大叫，一个圆乎乎的桶状物滚到彤的脚边，五颜六色的包装纸裹得严严实实。“你当自己是埃及艳后吗？！”彤有些好笑地想着，撕开包装，露出那张熟悉的温和笑脸。晓努力地与包装纸搏斗着，终于把自己从里头拯救了出来。彤都有些好奇他是怎么把自己塞进去的……晓俯下身子在彤耳边轻轻地说道“这份礼物你还满意吗”的时候，彤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顾一切地狠狠地抱住眼前这个16年来唯一令她心动不已的男生，大颗大颗晶莹的泪从她光洁的脸颊滚落下来。晓有些慌乱的为她拭去泪珠，却发觉怎么也拭不干。他心疼地搂着她，不断地问道：“怎么啦？”

　　彤哽咽，“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我不要你做我哥哥呀！”“我——喜——欢——你！”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之后，彤忽然安静下来，不再抽泣，仿佛这么多日子以来被幸福和快乐充盈的心中那一点点小小的隐忧被这句话释放开来冲淡了。房间也安静了。

　　晓漠然地蹲下身子，从手中一直握着的绒盒里拿出一颗穿在黑色丝线上的珍珠，温柔的，系在了彤的右脚上。“永远不要摘下来噢……”他温柔地嘱咐道，“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听过这样的诗吗？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直。吁嗟兮复吁嗟！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柜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呻！”

　　彤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美丽的脸庞渐渐浮现出笑容在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懂得。晓昂起头，在彤的额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吻，“我等着你成长。”他低沉的迷离的嗓音就像那个重视激励深藏在古堡中的令人心醉的伯爵，鲜艳的唇令彤意乱神迷。她红着脸望着右脚上洁净的珍珠，散发着圆润的晶莹光泽。

（四）

　　十年之后的彤依然会清晰的记起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的每一个细节，他的温情脉脉，还有彤作为少女的羞涩与甜蜜。

　　十年之后的彤依然会想，如果不是那个清晨，如果不是晓带着极度路痴的自己到广场上去喂鸽子，如果不是晓以自己的脚伤未愈为由坚持要背着自己走那长长的台阶，如果他不是那么贴心，如果她不是那么大意，如果没有那个抢劫的少年，那么也许她的一生会就此不同。

　　彤坐在台阶上，刚刚一瞬间的抢劫还没有让她回过神来，手里的包包已经不见了，“怪不得他总是说我的反应慢人一拍……”彤自嘲的笑笑，悠闲地望着身为黑带三段的晓如何秒杀那个夺包的少年，并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抢回了她的手袋。她还在为刚才晓的叮嘱甜蜜不已，却不知那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等我回来”，彤忽略了那辆飞驰而过的失控的的士，车子从远处疯狂地驶来。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她的王子，她的天使从半空中翩然滑落。彤的眼里仿佛出现了一片鲜红，缓缓地流下，遮住了她的眼。

　　“花香已不再使你的鼻翼颤动。你安睡在阳光里，一只手搁在胸前。”

　　巨大的哀伤盈满了彤的全身。她从石阶下滚落，连滚带爬地抓住她亲爱的哥哥的手。他的表情一如往昔，微笑的睡着的样子，有着深锁的眉头。只是眼睛里再也没有了那抹淡淡的蓝色，只是空洞地望着那片洁净的天空。当人太过悲伤的时候就会忘记流泪了吧。彤温柔地把那个孩子搂在怀里，轻轻地为他拭去嘴角的血沫。“也许我之所以喜欢蓝天，喜欢飞翔，不过是因为相信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云后终会有天堂的模样”，他说。眼里有飞鸟滑过的倒影，那样的寂寞和无助。彤却说那是大天使的使者。

　　“哥哥，醒来啊！你终究还是等不及我的成长，终究还是选择离开我，去寻找你的母亲了是吗？……”

　　彤轻轻地唤他，又怕吵醒了他甜美的睡眠。

　　那个，那个，她最爱的哥哥啊！

（五）

　　彤拒绝了父亲安排的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所三流高中破烂的课桌前完成高中的学业。因为曾有个声音告诉她“只有自己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彤以第一名的高考成绩填报志愿的时候，只在第一栏里填了“北航”。她要飞到离那个人最近的地方去，替他完成梦想。

　　人的一生有两种悲剧。
　　一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种是得到。
　　奥斯卡·王尔德如是说。

　　彤说自己在得到之后，又失去了。

（六）

　　曾有这样一个传说。
　　左脚代表只能被放弃的爱，右脚代表至死不渝的爱。
　　在月圆之夜拿一颗珍珠串上一根黑色的绳子系在深爱的人的右脚就能得到永远的爱情。
　　那夜月圆。

　　彤会一生都系着那颗珍珠，因为那是天使馈赠给她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