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重庆站又放起了那首熟悉的知青下乡之歌,脚步切着旋律蹦达起来,跟着人流涌向出口,笨重的行李箱拖着咕噜噜的想念,脚步还在后面,上身已经往前微微倾斜,拉出角度,头顶的发雀跃而颤动。就剩下几十米的距离,迫近的出口就在眼睛的尽头,我被埋在整片人流中,被携带着往前移动,急切但又不情愿,要到了,从人群的缝隙中望到风景的边角,全景就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呈现,我太熟悉它们,不用脑袋,身体也能回忆起这里风的温度和方向。出站的时候三宝来接我们,分别是保镖宝保姆虾宝器桶。卸下重重的包,脚步轻盈踏在这片熟悉的土地,兴奋起来了,开始吵吵嚷嚷,啊,酸奶,啊,火锅,啊,三宝们提着行李走地飞快,我知道他们心里其实很想说啊我不认识她们。我们决定,打的吃火锅。
坐在车上,温习这短暂离别后的夜重庆。江水,摇晃的倒影,霓虹错落闪烁,高架桥横陈,星空晦暗,高楼森林一样,它们飞快地从眼前掠过,幻影一般。这个城市今夜是那么的风情妖娆,久久未见的情人一样暧昧,惹人心跳。车里正放一首爵士,Ella Fitzgerald的《I Love Paris》。车主叔叔是一爱乐人,这辆车是姑娘在重庆三年里坐的出租车里面音响效果最好的一辆。音响效果太好,若不是车辆前进带来的轻微颠簸,闭上眼睛恍若坐在庄严的音乐厅。曲子也很美,它做了一个柔软的套子,把我装在里面,和外面的时间朦胧地隔开,雾里看花一样带着粉色看这个世界,显得不和情理的美好。旋律很慢,感情很满,说不清楚怎样的心情,把这一次的回来当作一个标志,生活的分水岭,像是一个梦醒了。
我不安分,无法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内心不安,老是想要离开,去看更多的景致和结识不同的人,仿佛只有离别才能重新唤起对这个城市的热情。感官最容易被触动,也最容易疲倦,新鲜的景致最易消逝,到后来发现就算一年离开10次也找不到真正的安慰。这一次的离开之后,我想终于回来了。大概短时间里,不想再做一次长途旅行。走在这个城市,到夜里十点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我易于辨认的,熟悉的,就算我并不认识他们,也能从中找到温厚的力量。大概因为住久了,对它产生对母亲一样的依赖情绪。
这种情绪,似曾相识。它的内核和我曾经依赖的城市完全不同,甚至说是格格不入。不能说我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变化,不能说是厚重,只能说作为一个更宽大的我存在。感谢那些为我开启生命之门的人。我接受了一些,做了调整,大方向并未改变。最初逆境的强化,在奔走中在失去中再得以强化。生命愈益强化,心灵则愈发柔软。敏感良善,易于感知美好的事物。心灵卑怯羞涩,承接恩惠时诚惶诚恐,仿佛不该混迹于中,偶然挤身其中也不该得如此多的关照和爱护,哪还有感伤,惟有感激。所幸命运赐我以浅薄,唯知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