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人坐在床前缝衣服。
忽然传来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妙人匆匆跑去开门。
门外的男人似乎是背靠着门的,跌跌撞撞溜进门,又快速地把门合上。
“卡洛斯!”
“嘘……”
室内灯影撞撞,妙人很久才看清男人的脸,青白的,毫无血色。
“这次是什么?你每次都到我这里来,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我的!”
“但是你每次都做得很好。”
“我只是不想送命!外面有人追你?”
男人点点头,虚脱得靠在墙上。
“被我甩掉了……”
男人走到床边,脱掉外面的罩衫。后背偏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由肩胛到背心。
“我的天!”妙人的手抚上伤口边缘,男人的背轻轻抖了一下。
“怎么会弄成这样?这是用什么砍的?”
“拜托,你起码先把它包起来吧。我们有的是时间解释。”
妙人拿了一个药箱。
“坐到灯下来。”他一声不吭地坐下,妙人可以感觉到他浑身紧张地绷着。
妙人叹了口气。
“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妙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自己的生活?你这叫生活吗?那你现在怎么不去找你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来妨碍我的生活?你就不能做点正常的事情?每次半死不活地来找我,你以为我愿意看到你这样子吗?”
妙人正在消毒,手一歪,半瓶酒洒在伤口里。卡洛斯倒抽一口气,整个身子都像要抖起来。
“哦!”她手忙脚乱地用纱布拭干。
卡洛斯回过头来,表情像个可怜的小狗。
“反正都是消毒,我又不是害你!”妙人理直气壮地笑了。
“哎,为什么非来找你呢?随便找一个女人也比你温柔!”
“对,都比我温柔……让她们娇滴滴地流眼泪看着你死掉好了。”
“你真恶毒!”
“我说的事实而已。别动……我弄不好了!”
“妙人……怎么了?”
“没有。”
“你别哭。”
“好了,卡洛斯,伤口没有问题了。你这几天不要乱动,不要沾水。”
“你是要赶我走吗?”
“你要留在这儿吗?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你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
“别再拿这种话来唬弄我,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
“这次不一样,听我的。”
“我大概也知道你在干什么。”
男人默不作声。
“那你走吧,走!”
“真的要我走?”妙人背了脸不理他。男人默默地在原地呆了一会。拿起外套往门边走。开门,关门的声音。
妙人腾的一下跳起来,追出去。
“卡洛斯!”这一声叫得甚为凄厉,仿佛生死相许的人消失了一般,妙人自己也吓了一跳。却看见男人就站在花园里,朝她微笑。
“留下吧。”她不知所措,把着门框,屋里火光应着她的脸。
妙人去厨房弄了点吃的端回来,却发现卡洛斯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壁炉里的火光闪烁,卡洛斯的眉头微微皱着。妙人搁下盘子,愣愣地看了他一会。
外面起风了,窗帘在窗框上来回拍打。妙人起身去关窗户,天空里一弯月亮被刮来的云迅速地遮住了,天地顿时一片晦涩。一个黑影扑棱棱的从窗前的树丛里飞出来,刮掉几片树叶,腾起几缕灰。吓得妙人退了一步,原来是一只猫头鹰。却惊觉腰上不知何时箍上了一双手臂。
“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吓死我了!”
“你自己看得太认真。”
卡洛斯低头想要吻下来,却被一把推开。
“去吃东西,在桌上。”
一盘胡萝卜土豆锔面、玉米浓汤、熏肉肠和面包。
妙人靠在桌子上看着卡洛斯把面前的食物风卷残云。她在研究的问题是为什么有人可以把大量食物快速搬进嘴里而不失优雅。
她很专注地看着他。
“别那样看着我,我太饿了,没办法慢慢吃。”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什么以前?”
“我是说,在你开始这种不正常的生活以前。”
“不正常?呵呵,我以前……什么也不做。”
“我想也是。”妙人收拾了桌上的碗碟。卡洛斯跟着她在厨房里转,却插不上手。
“去睡觉,你困得像一只猫了。”
“一只猫么?”
“不然是什么?狮子……老虎?……你在这里碍手碍脚!”
卡洛斯把妙人一把捞起来,妙人手上的肥皂泡撒了二人一身。
“你这个疯子,放我下来。你不知道你受伤了吗?”
“我受伤了,你该对我好一点。”
“我对你不好么?”
“你不打算理我。”
“你看,从你进来到现在,我一直在为你服务。……我就该把你赶出去。”
“嘿,我很久才回来一趟,别这么对我。”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不急不缓,像永远不会停止一样。
他们互相丢了个眼色,男人像影子一样消失在厨房的阴影里。
“妈妈说,乳酪面包是传家的手艺,不过她答应教你做!”洛克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他是那种热情过头的小伙子。对妙人,尤其是。
“你妈妈总是待我那么好,我明天去谢谢她。”
“我刚听见有男人的声音。”
“这里?我这里吗?怎么可能……”
“刚才你笑得很大声。我明明听见……呃,这是什么?”卡洛斯的又脏又破还沾了血的罩衣。
“是这样的,是……我表哥,他在坊间做工的时候把背弄伤了,所以来找我。”
“出来吧,卡洛斯。”没有动静。
“他不爱说话,他有点害羞。”妙人的舌头都要打结了。
卡洛斯慢慢从厨房走到灯光下来。果然装出老实腼腆的模样,搔了搔头。
回家的路上,洛克一直有问题想不明白。
“妈妈,你说为什么有的人漂亮得不像爹生娘样养的?”
“这是什么话?妙人不是一直这样么……你把面包送去了?”
“嗯,我说的是他哥哥,他的卷发真是好看极了!”母亲接过盘子,继续擦桌子。
“别老妙人妙人的,现在又是她哥哥!”
“你不喜欢她吗?那你叫我送吃的?”
“她是个好姑娘,但她跟我们不一样。她识字。我看,对门的姑娘倒是对你有点意思。”母亲端着碗碟进去厨房。剩洛克傻站在门厅里。
“怎么不一样呢……就是长得好看,他也就是个铁匠。”
* * * * * * * * * * * * * * *
妙人在辰光熹微中醒来。
阳光在窗口的玻璃花瓶上折射出一个漂亮的光斑。是一个好天气。
屋子里很安静。卡洛斯已经走了。
初春的早上,还是有点了冷的。
插着雏菊的玻璃瓶里有一个纸卷。妙人把它抽出来,打开:
大地,我的爱,我要你。
我无言地听命与你。
优美的斜体字。没有署名。
走了,还是走了。
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都停在这里。
然后是下一次的开始。有,或者没有。
妙人深深地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吃饭,浆洗衣服,叫邻居家的小孩识字。去市场上买食物。
今天的花椰菜和肉都很新鲜。
果蔬铺里的小孩说,妙人今天特别漂亮。
市场里起了一小阵骚乱。
“快去看,抓到了……说有三个……”
“就在广场……啧啧,胆子真大!刺杀公爵么……”
“好样的,可惜要杀头了……”
妙人随着推搡的人群,沿着大街朝市镇广场去。
马队惊了道旁行人,领头的队长神气不可一世。车队扬起的灰尘里,刺客靠坐在木栅栏的囚车里,垂着头,灰败的神情。
“妙人!妙人!”人群里有一个声音大喊。“那不是……那不是?你看见没?妙人!”
囚车里的人被刺了一样地跳起来。
妙人抬头,对上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就那么一路,在她眼前掠过去。
像在她生命里连根拔起一样。
卡洛斯。居然是……她的,卡洛斯。
近在咫尺的蓝眼睛。
妙人跑起来,追着囚车。她这一辈子没跑得这么快过。
卡洛斯回头,作了一个手势。
妙人像脱了线的风筝一样慢下来。
所有的力量忽然在她身体中退席了。
卡洛斯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嘴唇。
是什么,她听不见了。
他穿的还是那件罩衫,她补了后背的。
远了,他不过是沙尘中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妙人站在那里,一瞬不瞬的。
望不见了,望不见了。
洛克找到木掉的妙人,推推她。
“那个人……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是你表哥?”
妙人像座雕塑一般站在人群散去的大道中央。
“他真是……他真是?”
“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