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美丽的意外 - 周年纪念
2007年3月30日


 
       
 
 
tooday12
 

再见暗街,再见。

文/天马寂寞


  亲爱的暗街。

  曾经我写过许多信,给过许多不同的人。那些在数学课堂上,在路边公交车站的石头台阶上,在晚自习的小测验间隙里从此写就的字,纷纷扬扬地飞到过许多不同的地方。其实大部分的时候它们写完后只是静静地失踪,或者被撕毁,或者一直躺在某本书的夹缝中,衣柜的角落里,然后某一天突然地飘落到地板上,再度被我拾起来时,却已经是很久以后的另一段时光。

  那时我就明白,其实许多信并非为了被寄出,而只是为了被写出来而写。它假扮成两个人之间无声的对话,满足了一个小孩在铺满薄尘的生活中对光之远方的一点点向往。那种絮絮叨叨自言自语般的倾诉终究是惹人讨厌的,只是小孩并未察觉这一点。直到有一天被人狠狠伤害,再狠狠地去伤害了别人之后,她才猛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所存留的耐心已经很少了。好像是莫名其妙自动蒸发一般,水分从每个人的身体和心里迅速消失,带走了温情和怀念。渐渐开始害怕:会不会有一天当我们要哭泣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泪水早已干涸,只剩下裂缝和盐?

  只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向你写信说再见。

* * * * * * * * * * * * * * *

  扔掉所有不必要的垃圾和杂物,把剩下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打包,装进一个个纸箱子里,等着春节一结束就搬走。家里每天都在清理东西,乱七八糟的纸和布堆成了小山。空气中飘满了陈年的灰,在对面房产热火朝天的施工声中缓慢地飞起又下坠。

  怎么,还没呆得足够久就要离开这里了。看一看窗外那棵沉默了许多年的大树,它注视着我,就像注视着一只正要迁徙的鸟。看起来它似乎比我还要显得不舍。你不喜欢住在这里了吗。

  不,不是我。不是我。我在灰尘中剧烈地咳起嗽来,一直咳得蹲到了地上去,然后恨恨地把音响里塞满了帕格尼尼杀人一样的颤音。不知道是不是塞进了太多的情绪,骤然间对面工地上所有的金属机械都中止了尖利的嘶叫。世界恍惚在一瞬间走了神。窗外阳光正好,这个城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喜气洋洋,走到哪里都是干干净净热热闹闹的景象。

  反正你一年到头几乎也不回来,再说,你不是高中起就住校了么。对这里感情也不是很深吧。妈妈正在清点衣物。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

  我扭过头去,一字一句地说:可是,我竟然留不住我的书柜和床。

  什么?她抬起头来,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竟然留不住我的书柜和床!说完我就跑出了门去。这条街完了。它完了。它死了。

  跑吧,跑吧姑娘,你要和你的爱一起奔跑。你带着你的长头发,你的心脏一起奔跑。让风比你快,让路比你长,让阳光比你温暖,让音乐跑到比你更远的地方。你还记得你就是从这里出发的。没有犹豫就出发了。那时你写过无数散乱的句子,像情诗一样的句子,你把它们都给了这条街。你把你的幻想埋葬在这里,可是你带着你的行李却无处可去。这个城市你的家,它一天比一天大,很快地就忘记你们了。

* * * * * * * * * * * * * * *

  这里依旧有着许多年轻好看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长长的手指,长长的头发。他们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天天如此,年年如此。他们永远精致,就像曾经的年轻的你写在本子上的字。他们来了又去像夏天的雨,可是落在你小心翼翼的凝望里却成为了你的记忆。

  乐队仍旧在琴行里紧张地排练。几个老金属的弦飙得飞快。那个打鼓的小男生还有些不太熟练。老教授走进音乐书店说要试一试刚挑的那张经典。穿绿衣服的女孩甩着发酸的手腕从琴房出来,站在路边摊前要了一碗热的银耳粥喝。拉二胡的瘦男人闭着眼一脸陶醉。站在橱窗前问租演出服的女生有着细长的腿和脖子。一个中年女人载着背着琴盒的小儿子边骑车边说话,在卖蛋烘糕的小贩面前停下来。

  炒菜的香气在黄昏时分溢满小街的楼房之间。狗叫声与女高音的歌咏一起在楼道里响起。几个太婆坐在大门前唠嗑家常,忽然一个背着吉他的年轻男孩骑车从铁门里冲出来,转身就消失不见。外面的音乐从周杰伦放到了拉赫玛尼诺夫,我戴着耳机从EVA的Rap版到Nick Cave再到EF一坐就是一天。

  念完了高中念大学。离开了暗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好远。

  流歌的街是属于流歌的,而我只是留声。留不住声音的我,也留不住自己的记忆。

* * * * * * * * * * * * * * *

  到底是怎么了?CUC把考场设在了这条街。MOCHA把新社区建在了这条街。日子来来往往,这里没了树,没了殡仪馆,没了一个小书店,没了一些人又来了一些人。老人家眯着眼,斜靠在大院门边,恍若从前。

  那条歪歪扭扭的小巷子是一定不会长久了。它的身,是红的墙,它的顶,是绿的林。它的尽头里,是淡得没了色的故事。人再倔强,终局一来总是要接受的。你看,这个姑娘她一无所长满脑子幻想,居然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来了,走了,又回来了。还要再走。但是这次也许就不会回来了。

* * * * * * * * * * * * * * *

  一说,路还长。我是相信的。就好像当年那个怯懦的双姑娘寻找她的想象,泪汪汪地离开了再回来,就能坐在你对微笑着聊起安藤的光之教堂,聊起音乐与人生,爱,遗忘,宽容与成长。这么多岁月都过去了,连生命和死亡都放弃过了,还怕什么呢?即使有伤痛,那也是淡淡的疤了,以后会更多的,年少时人都多可爱呀,那些伤害又算个什么事呢。不用担心,既然来了世上这一趟,我想我们就决不会轻易把它辜负的。蹉跎得起人生,蹉跎不起的却是青春。

  暗街也终于不再是我的了。想想看,任性地取了这么个名字,唤了它这么多年。透过这层感伤一看,分分毫毫都是真实可亲的自己。够了。即便是当年写流歌的故事,我也没想过它会这样地改变我吧。甚至不晓得究竟是哪一个的灵魂附在了哪一个身上呢。好歹能说服自己,万事都要有好心情。

* * * * * * * * * * * * * * *

  写到这里已经是夜色徐上。刚刚接到编辑部电话,明天《音像世界》在北京的面试是去不成了,难免有点可惜。不过亲爱的暗街,你应该为我祝福的。这将是我和你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春天是不远的了,那么我们离美好也不远了。

  再见暗街。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