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9 | 2006-12-25
 

玻璃杯自白

文/空城蝴蝶


  现在,我算是一文不名一无所有一塌糊涂了。我尊贵的小姐,我美丽的薇琪,前一分钟她为了我手足无措心慌意乱,忧郁片刻,后一分钟便花枝招展的出门另觅新欢。而我,我紧挨着失宠的过期点心与缺爱的腐烂水果,以及破烂的陈旧包装袋,无可奈何的挤在胀鼓鼓的垃圾桶里。

  就在刚才,我不堪忍受白开水滚烫暴躁的侵袭,裂出一道巨大的“U”字型缝隙。我晶莹剔透的苗条身躯,就像一只被调羹轻轻划破的果冻,我连一声清脆的呻吟都没来得及发出来,身上就留下了这不可弥合的伤痕,白开水从我的伤口间落荒而逃,却依然没从我的小姐娇嫩的掌心里突围。

  但是,薇琪依然被烫得惊声尖叫,她从椅子上跳起来,捧着我跑到洗衣台旁边,我在她手里旋转起来,脑袋向下,白开水们如被释放的俘虏一般一哄而散,躲到下水道的臂弯里去了,而我的伤口还在持续作痛,但我好歹如释重负了。

  薇琪把我丢在洗衣台边就匆匆跑进房间向她的女伴们喋喋不休的诉说她的晦气。她说这只玻璃杯子只伺候了她一个月不到的日子,她没了杯子晚上睡觉前就不能喝牛奶,没有喝牛奶她就一定会失眠,这只玻璃杯子值二十块钱真是太可惜了何况它的样子是那么的可爱。

  女友们一齐抱以同情的叹息声,不过你们一定不知道,这个时候竟然是我最骄傲的时候。要知道,薇琪见了他,只不过是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好,只不过是不知道让眼看哪里好,只不过是不清楚穿什么才漂亮,但她为了他从来没有表现出多么无助的模样,因为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出现没有他存在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薇琪忧愁得思考起没有玻璃杯——其实我该早点意识到的,没有牛奶的夜晚是多么的枯燥,枯燥得像窗外那株梧桐树上飘落的黄色叶子。

  就这样,我一度妄想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超过了他。他是谁?忘记告诉了,两个月前,薇琪爱上了一个男孩子。她不厌其烦的在寝室里诉说这个一见钟情的老套故事至少五十次。现在由我来代替她说第五十一次也没有关系。那是今年的秋天,一天傍晚薇琪穿着她最喜欢的漂漂亮亮的红色翻领毛衣踏上校园里两旁栽满桂树的小巷,丹桂香轻轻亲吻她手腕上安娜苏香水里隐藏的日本桂花的气味。在小巷尽头一栋老旧的教学楼里,她的靴子轻轻扣响朱漆落尽的木地板,她打开其中一间教室那扇平淡无奇的门,就看到了他。薇琪兴高采烈的高声宣布,我是很喜欢帅气的男孩子的。尽管她没有与男孩的英俊相匹配的,女孩的美貌。

  将近一个月,大部分时间我安静的立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紧挨我的是一只透明的蓝绿色细纹玻璃花瓶,身子细长。半个星期前,薇琪出门逛街,买回了一大束红白相间的康乃馨,插在这盛了水的瓶子里,使它越发的妩媚动人了,这天瓶子又对我说,亲爱的我觉得再怎么样我们也应该在一起。但我根本不理它,它是个多么自以为是的家伙,它以为它头顶有康乃馨做的花冠它就是公主了。

  见我一言不发,瓶子发火了,她有什么好的,别傻了,她根本不在乎你,别说你出现在他之后了,就算你出现在他出现之前,她也不会喜欢你的,白痴!

  对于瓶子恼羞成怒的漫骂,我不予理睬。我最快乐的时候,一是薇琪把我带回寝室的那天,我还在女生宿舍楼背后的商业街上的一家小店里,中午,一个长发微卷的红毛衣女孩款款而来,我简直觉得我在这里等着她已经很长时间,而我的小姐,她矜持的姗姗来迟了。她来到我的面前,凝视我十秒钟,然后抱起我,高声叫店老板收帐。第二个时候,就是每天晚上,寝室熄灯之前,薇琪把乳白色的奶粉倒进我的身体里,我很喜欢那种叫晚宁的雀巢奶粉,开水一冲,龙眼蜜的淡雅香气就弥漫开去,我简直是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感觉好极了。更重要的是,薇琪用她柔软的双唇抿住我的杯沿,这个时候我除了想象两片新鲜的玫瑰花瓣悠悠的飘落进散发着迷蒙氤氲的洁白的深潭,还能怎么样呢?

  如果你真的想证实一下恋爱中的女孩会更美丽的传言,那么就听我继续说下去吧。诚实的说,我心爱的薇琪,我骄傲的小姐,我尊贵的女主人,她的样子生得一点也不漂亮,可是从我来到她身边的第一天到离开她身边的最后一天的这段日子里,她就像一株历经萌芽到绽放的蔷薇花。我不知道,她满怀欣喜的抱着我回寝室的时候,脑子根本没有我,她脑子里满当当的是那个男孩子的影子,都多得挤不下了。我只是靠在她胸口,聆听着她急促的心跳,草率而坚决的爱上了她,这时候,就连她这没规矩的心跳声,都多么像悦耳的音乐啊。

  薇琪上课去了,薇琪逛街去了,薇琪跳舞去了,薇琪听风去了,薇琪捉影去了,她的行踪一天比一天复杂,就因为她爱上了一个男孩子。

  薇琪穿着灰夹克,薇琪穿着牛仔裤,薇琪穿着红毛衣,薇琪穿着白风衣,薇琪穿着格子裙,她的衣着一天比一天艳丽,就因为她爱上了一个男孩子。

  薇琪披乱七八糟的长达肩膀的中发,薇琪扎着简单的马尾巴,薇琪梳了左右两根麻花辫,薇琪的头发一天比一天长,就因为她爱上了一个男孩子。

  薇琪的脸上是乌云般的怒,薇琪的脸上是阴天般的愁,薇琪的脸上是糖果般的甜,薇琪的脸上是火焰般的喜,薇琪的脸一天比一天生动,就因为她爱上了一个男孩子。

  薇琪在男孩子的后边,我在薇琪的后边,可惜这可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残酷游戏,因为薇琪从来没有为了爱情哭泣过,而我,一只不能开口的玻璃杯子,哑巴是什么都不能说,更别说做。但我和薇琪一样,只是看着喜欢的人就会很快乐很快乐。

  但是现在我不能继续快乐下去了,明天一早,我将被死死的捆在垃圾袋里,被无情的流放到女生宿舍楼下的垃圾桶里,我这间谍般的潜伏生活就此告终。虽然我幸运的藏匿在姑娘们私密的香闺里,偷听她们的窃窃私语,偷看她们的一颦一笑,但是我要告别我亲爱的主人了,薇琪,我不能再为你盛牛奶、豆浆、柠檬茶和可乐了,没有我你怎么办呢?我明天要去哪里我不知道,垃圾桶并非我的终极归宿,那么被碾碎在大街上好了,只是我的碎片把车子的轮胎刺破了的话我简直就是除了带来麻烦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薇琪你回来了,你带来今夜的新的生活伴侣,一只崭新的骨瓷杯,洁白的杯身和小巧的杯口都印着精致的雏菊花纹。它漂亮得像个女孩。你用开水为它洗净身子,你像从前宠爱我那样为它做晚宁奶粉的香薰SPA。它是你的第几个宠儿呢?但是你啊,你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你喝牛奶的时间到了,此时我躺在垃圾桶的深处。你提起他的时候又到了,此时我躺在垃圾桶的深处。奶粉的香气徐徐传来就像讥笑落魄气乞丐的淘气孩子。我听见你说,追寻爱情是为了什么,亲爱的,还不都是为了快乐,所以为了一个人悲伤是多么的不值得,玻璃杯,骨瓷杯,不许盛眼泪和苦的液体。其他随便都可以,蜂蜜水、牛奶、豆浆、白开水,与可乐。

  噢,薇琪我早该明白,你爱着爱情,我爱着爱情,只是方法不对。你也是我的杯子,我的玻璃杯,我的骨瓷杯,可是我多么的愚蠢,我不懂得你是谁,竟然用你来盛放我的悲伤与眼泪。

  自白已完,故事已完,寝室的灯盏就要熄灭,明天,我的悲剧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