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9 | 2006-12-25
 

母亲

文/Holland


  雷落躲在房间的角落里,他没有开灯。他觉得四周的黑并不可怕,反而使他安全。

  八月的天气是那样炎热,即便是晚上。然而他却瑟缩着身体,嘴唇不住地颤抖,仿佛深秋枯树上仅余的一片叶子,一丝微风就可将它吹落,不知去向。眼睛一闪一闪,眼角有类似泪的液体,但无法确定,就好象清晨野草上的水珠亦不知是昨夜的雨还是今早的露。头发干净但异常凌乱。脚上的那双鞋,是新的,只是有污渍。

  他突然起身,趔趄地走至饮水机边,拿出一只一次性的塑料杯,为自己倒上一杯水,是冷的,一饮而尽,仿佛喝酒。他又走进浴室,很快地将身上的所有衣服脱下,打开淋浴,冷水直冲而下。“啊!”他厉声喊到。
  “雷落啊,你回了。”这声音很粗,是他爸爸。
  “我现在在洗澡。”雷落答非所问。
  “你怎么不多住几天呢,以前这个时候你到你妈那儿至少要住上一个月的。”他爸一边换鞋一边问。
  “嗯,那里也没什么玩的,所以就回了。”雷落想了想回答道。
  “哦,这样啊。你妈怎么样啊,她还好吗?”他爸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
  “你还念念不忘啊,她可没怎么记着你。”雷落这时的声音变得大了。
  “哎呀,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这小子还上劲了。”他爸略带微笑,手指将烟灰弹落。

  雷落没有作声,他把毛巾拧干,将身上的水搽净,披上浴衣。

  “你已经和她离婚了,况且她又嫁了人,为什么还想着她。”雷落走进房间,坐在床沿。
  “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说了,我去洗澡。”他爸把还没抽完的烟摁灭,走进浴室。

  整个屋子一下子又寂静下来,只听得到雷落他爸洗澡时的淋水声。雷落侧窝在床上,腿上还有水珠,不知是水是汗。他复又起身,伸了个腰,然后深深呼吸。

  这时电话响起,雷落一下惊住了,双眼瞪得很大。他就那么任铃声响着,他连来电显示都不去看,直到没响为止。随后将房门关上。

  “怎么不接电话啊。”雷落他爸洗完澡出来了,拿起烟盒,又点燃一支烟。他把房门打开,又问道:“你怎么不接电话啊,睡着了,没这么快吧?”
  “睡着了,没听到。”雷落说。
  “可能等下还会打来的。你睡吧。”他爸打开电视,头靠在沙发上,脚搁在茶几上。

  门关后,雷落坐起来。他用手摸摸自己的心口,砰砰砰,跳得很厉害。

  看样子他是难以入眠了。下床后,将房门慢慢拧开,从那条缝里看到他爸爸正在抽烟。他忽然想起以前他妈妈是怎样骂他爸爸不该抽烟的情景,心有暖流。马上他又想起他妈妈以前是怎样打他爸爸,怎样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他爸爸,怎样离婚三年都不来看他,害得他的同伴嘲笑他“没娘的孩子,野种,私生子。”他紧咬嘴唇,心里这时波涛汹涌,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左边唇角上扬,似锋利的弯刀,而那一小片红,则如血。

  “爸爸,我想问你个问题。”雷落将门完全打开,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哦?你问。”
  “你应该很喜欢我妈,对吗?”
  “孩子,说实话,我是非常喜欢你妈。当初别人向我介绍你妈时,我第一眼便看上了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美,还因为我的情不自禁,我当时在心里认定她是我这一生的唯一。”
  “所以你一直到现在都没另娶,可是他最后抛弃了你,与你离婚另嫁他人。”
  “我不怪她,是我没用。我当时赚得钱少,养不起她,不能给她幸福。”
  “不不不,不是这样。爸,你太傻了。她是爱财,她不爱你。所以她才跟那个丑陋的暴发户结婚!”
  “你不要这样说,她始终是你妈。”
  “妈,这个妈我已经没有了!”雷落太激动,立刻他又意识到他的话说得过了。
  “只要她还活着,这个妈就得认!”他爸也激动起来。
  “认?再也不需要……”雷落的话还未说完,电话铃又响起。他抢着去接电话,可电话离他爸还不到20厘米。他紧张得不知道手往哪儿放。
  “喂,是我。”
  “什么。”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你怀疑他!”
  “这也太离谱了。”
  “现在事情不清楚,还不能下结论。”
  “好,我等着。”

  他爸说完这些就将电话挂了,一脸的沉郁,慌忙地抽出一支烟,烟洒了一地,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着。接着干脆把打火机用力地甩在地板砖上,轰地一声,炸了。

  雷落现在心里明白得很,他知道他爸什么都知道了。他在心里整理一番,渐渐地脸上现出冷寂的淡然,仿佛凌晨无人的街道。他双手抹脸,缓缓地站起来。

  “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这么说,是你干的。”
  “对,是我干的。我杀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
  “她该死。那男人狠狠地揍她,她却笑脸相迎。”
  “你居然真的杀了她,你杀了她,杀了她!”他爸又哭又笑,双手抓紧雷落的两肩,不停地用力摇。而雷落此时就好象是快被折断的小树。
  “我都已经做了,我也知道会有这一刻,我逃不了。”
  “不不,儿子,你快躲起来,躲起来。”
  “怎么躲,往哪儿躲,躲不过的!”
  “不然你要坐牢的,要坐牢。”此刻他爸清醒了几分。
  “哈哈,坐牢,坐牢,哈哈......”雷落双眼迷乱,右手捶击茶几,支支作响。接着他默默的说道:“我杀了我的母亲,天理不容啊,我也该死。这是规矩。”

  雷落跑到窗边,打开。外面的风“呼呼”地吹着,宛似悲号。

  “爸,你知道,这是规矩,规矩。”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他爸来不及抓住他,却因要抓他时的前倾角度过大也掉了下去。

  两个人,一对父子。死了。17楼,一定会死,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