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题目是“拿来”的，来于一位对我来说亦师亦友的四川作家冉云飞，用这个题目来概括胡晓慧的散文集《烟香女人》，我以为恰好。拿到书已经有好长时间了，早已经读完，但一直没有头绪，把读的间隙浮现出来的一些想法表述出来，可能正是因为少了这样一个题目。

　　说是取日常，是因为在《烟香女人》中，有不少的篇什是作者记录下的关于琐碎生活的片段，几乎每个人都与这些片段相识，比如城里的风景树，比如屋顶花园上的盆栽植物，比如一片深秋的红叶在旅途中轻轻被拾起，比如一朵雪花在睫毛间的天地飞舞……但是这完全不同于寄情山水或者以物说志，有些熟悉的景致在作者笔下，会让我感觉到陌生，或者说至少感觉与之有很远的距离，这来源于作者对这些日常事物的审视，而其他人则往往完全没有在意过。

　　对城市的行道树银杏，作者这样写道：“这些路边的银杏，是深秋阳光中的新娘。树叶那么娇小，那么艳丽，变成了阳光下唯一非人工的暖色。这个下午的阳光，跋涉了几个雨天之后的抵达，引起所有人的喜悦。……我甚至想过去拾一片叶子放在书页间或寄给远人，却终止于想象。……我只是远望，天空因这壮美的金黄叶子而有了一种作为背景的深度与高度。”（《城里的风景树》，P95）她不用与人商量的语气，而是完全肯定自己的判断，对于每天都要遇见的几株树，在作者那里都是全新的，像一个每天有着不同打扮的姑娘，这时你就发现自己是多么疏于对周围的观察了，而且，一旦你反复咀嚼那些句子，你会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找不出来恰当的词语来形容身边那些自以为再熟悉不过的事物。我们可以很轻易地在雨后澄澈的天空下想到往日整个城市里的尘嚣，并且迅速把这种日益觉得压抑的生存环境的成因归结为现代化，归结为工业化的发展，甚至怪罪整个城市的建设者们，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了太长的时间，我们每个人都变得恶毒起来，我们会把矛头指向每一个外人，越来越具有攻击性，越来越疏于与人交流，与一条街道、一片花草和谐相处。但胡晓慧的文字不是这样，她展示给我们的是最为简单、最为纯粹的生活片段，并且把她的关于这些片段的最真切的感受拿出来与我们分享，我们会感受到这样的对话太过唐突，一时太难接受，可是，她已经在那里自顾自说了起来，说到高兴的地方她会笑，说到心疼的地方她会哭，完全没有顾忌地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展示在我们面前，反而，有顾忌的是我们，感到不自然的是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过是讲述了那些日常生活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事物，为什么我们会如此不适应？安静下来自己尝试着也去思考同样的问题的时候，我们会慢慢发现，我们其实离这个城市很远，我们与城市、与生活之间早就有一层隔膜。

　　像这样能给我们以陌生感并且让我们重新认识那些日常生活片段的篇什还有《渴雪》、《一片叶子》、《黄昏的水边》、《银杏》、《桃花之梦》等，其中尤为精美的是《一片叶子》：“我知道它既然是落在光雾山足下的，那它必定是拦阻过韩信的马蹄的寒溪河边的树上掉下来的。它在米仓栈道上守望过无数的日子，丛去秋到今春，才遇上我。”（《一片叶子》，P10）这样一片叶子，在作者的思绪中跨越了时空，当是一个生命对于另一个生命的馈赠，也是一个生命对于另一个生命的礼赞。但作者又是大度的，既然不能长久地留下这片叶子，“那就水葬吧，把嘉陵江当作起点，让它一路漂下，给鱼儿嗅嗅森林的气息。”（《一片叶子》，P10）

　　《烟香女人》集子里的散文随笔文字，从写作时间跨度上看，有十多年，这些文字大致以2000年为分界线，在2000年以前的文字里，作者更重视写作技法上的运用与尝试，因此这部分的文字往往句式华丽，词藻丰富，想象空灵，诗意浓郁。阅读这些文字，会有经历了一场盛宴的感觉，那种阅读的快感长时间留在脑海，如品佳茗，回味悠长。而2000年之后的文字，不再多见那些诗意了，而是关注最为平常的事物，用最为平实的语言安静地讲述自己内心的感受，这些文字留给人的思维空间更大，同时，平实的文字中却体现出一种大气，可以体会到作者对于生活深刻的思索。作者往往是不动声色地讲述在水边的某个下午，但是，我们知道那些文字是有所指的，《活动的植物》、《每个人都有他的怪兽》、《黄昏的水边》、《一日三记》等都是这样。写自己生活的古城，作者说：“我之熟悉古城的街道，如同医生熟悉一种身体，但是对于灵魂我们却都会感到隔膜的，我不知道日夜绚丽纷繁的古城，在我面前会呈现哪些心思，在汹涌的游客潮中会怎样心悸。那些来了又走掉的人也许知道，而留下来看了又看的土著的我，却是越发糊涂。”（《每个人都有他的怪兽》，P128）作者当然是在思考，作为生长在古城里的一员，到底为这个城市的发展做了些什么，面对古城日益迅速发生的变化和同时日益迅速消失的历史碎片，到底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但是作者就是用这样看似随意的文字就足够了，这样的文字不会让谁觉得累，留给思考的空间已经足够了，适合在反复的咀嚼后一点一点整理自己的看上去有些杂乱的思绪。取自日常的种种事物，就是这样别有怀抱。

　　作者在代序《咀嚼散文》里说自己倾向于情感的含蓄、克制，说自己相信精神可以超越苦难，并且体味到，写作时亦喜亦悲的体验是一种微妙的可以通向建树的生存状态，因而读写也就成了自己的诫命。这样的生活态度是从容的，由此相信作者在写作上的建树必然是可以充满期待的。

《烟香女人》 川媚（胡晓慧）著 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年7月第一版 定价：14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