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8 | 2006-11-20
 

属于诗歌的深夜

文/空城蝴蝶


  我庆幸,从小到大,在我的阅读生活中,我有很多个深夜,是属于诗歌的。直到现在,也依然是如此。

  长期以来,我对诗歌,一直怀抱着一种景仰的心情。即使而今它已经在强大的世俗生活面前隐去了它的光芒,诗人都保持着缄默,并且以其他的社会身份或者方式活跃在这个世界上,终于不再是诗人,而是小说家、工程师、教师、医生或者别的什么了。又或者,诗人依然在歌唱,只是我们没有耐心去聆听,或者他的舞台是不为多数人发现和认同的地方。

  最近一段时间我在阅读苏联诗人叶赛宁。非得是在深夜,寝室的电灯已经熄灭了。我轻轻的拧开电池充电的小台灯,借助微小的光芒,一行一行的读,然后在读书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在这个时候,时常会感觉到自己赤裸的双脚仿佛是浸润在故乡山涧的清泉中那样,然后一种沁人心脾的凉从脚心蔓延到全身。身体紧紧蜷缩在床上小桌前,自然是不会舒服的。然而整个心灵却很是放松,不知道漫无边际的飞翔去了哪些地方。

  “在库帕拉节前夕妈妈走遍了森林,
  光脚趟着露水,高高的挽起衣裙,
  算卦的野草扎破她没穿鞋袜的双脚,
  疼得她在草丛中不知道哭了多少。
  突然一阵抽搐,把她心肝撕裂。
  妈妈一声喊叫,就将我生到这世界。
  我在歌声里出生,生在柔软的草堆。
  春天的朝霞用彩虹缠绕在我的周围。
  我长成了一个大人——是库帕拉之夜的产物,
  神奇的夜色许给我即将到来的幸福。
  但是现成的幸福却叫我心里不安宁,
  我要去闯荡,不管会不会成功。
  我像白色的雪花,在化冻的碧波中消逝,
  由于命定的别离,我埋葬了自己的足迹。”

  这样的一段摘抄也许是长了一点,而,在阅读这首诗歌的时候,我已经在内心树立起了对诗人叶赛宁的高度认同感了。因为一首好的诗歌,不但是一次诗人对读者进行的内心世界的真挚坦白,更重要的是,我们能从诗歌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那都是一些泉水般简洁的词语,都是一些花朵般醒目的句子,却浓缩着生活的真相。这也是诗歌最迷人也最高超的地方。就像我在阅读这首诗歌的时候,看到母爱,会有温情的心疼。看到追求,会有激荡的心动。

  记忆之门就这样被打开了,我是一个怀旧的人,在一个属于诗歌的深夜里,叶赛宁牵动了我一根敏感的神经,那些诗句不断的在读书笔记上出现,就像花开了一样——“你被人战胜,却不是奴隶/你没披甲胄,却昂然独立/你的圣地被玷污/你的灵魂却洁白如壁。”,“幸福是有的——我相信啊,相信!/太阳还没有烧成灰烬/彩霞像一本红色的祈祷书,预告着令人愉快的音训/幸福是有的——我相信啊,相信。”,“这辈子死去并不稀奇/活着当然更不稀罕。”

  等等等等,太多了。猝然间关于诗歌的回忆纷纷苏醒。

  诗人的感情应该是最充沛的,他很有可能缺少金钱,然而他绝对不可能缺少感情,无论是热情的或者消沉的。叶赛宁如此,徐志摩也是如此,他们的感情太充沛也太激烈,以至于生命都在步入中年的时代消逝,尽管原因不尽相同。在最美的时候戛然而止,也是一种永恒的美丽。

  还记得许多年前上初中的时候我最喜欢读徐志摩。以至于在后来的高中语文课堂上听到老师的讲解和自己的感觉不一致的时候,产生过深刻的失望。对我而言,他的诗歌更多是作为我青春期的主题曲进入我的生活里的,青春时代的女孩子总是喜怒无常,那个时候他的诗歌就像一个恰如其分的模子——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把我情绪滚烫的液体注入进去,冷却,沉淀。很久以后再去观看,她们早以凝结成了安静的水晶,作为了回忆的装饰品与烙印。

  后来,这样的诗人,不用说,还有戴望舒,还有海子,还有在偶然间读到的仓央嘉措。这样的诗歌,是一幅幅饱满的油画,描绘着浸满雨露的丁香,蓝得融化天空的湖水,或者明亮得要恩泽世界般的月光。感情充沛的人,就会爱做梦。这梦,是用文字做的,比影象更教人记忆深刻。少年时光,需要一点梦一样的回忆的,不是吗?当然卞之琳这般的理性也是好的,但年轻的时候是很难这样心平气和的去推敲其中的哲学的吧。

  想起来十六岁那年的语文课上自己写的一首小诗,我不敢轻易动笔去写诗,所以那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而原稿早就石沉大海了,我记得我大概是这样写着:

  “那些花朵都会谢吧。
  那些树叶都会落的。
  那些鸟儿都会飞走,
  那个友人不再回来。”

  事实上,在那个时候,我是把全部忧郁都凝结在笔端,就等着一触即发了。可惜,我还是迂回婉转的表达了我青涩的想念,然后继续去读那些不再回来的诗人的诗歌了。现在想想,真是可爱到了可笑的地步。

  诗人感情必须是充沛的,更重要的是,它还必须是坚贞的。这一点体现在对爱情和对民族上。所以我喜欢叶赛宁,喜欢余光中,也赞同裴多菲。

  第一次是读余光中是在父亲的书房里,十三岁的雨夜,一个人在家里,从父亲那高高的,堆满文艺书籍的两个大书架上偶然找到这本他在大学时代的读物。猜想着那时候年轻的父亲在成都平原上喝醉了,忧伤的回忆川北的家乡,院子里那高高的茂密梧桐,年迈的父母,年轻的妻子,年幼的小女儿,然后读到余光中,不禁脱口而吟了,是《乡愁》呢,或者是后来小女儿阅读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五陵少年》里的那句“我的怒中有燧人氏,泪中有大禹,我的耳中有涿鹿的鼓声,传说中祖父射落九只太阳,有一位叔叔的名字能吓退单于”呢?窗外雨点激烈的敲打着玻璃,昏黄的灯光下我的心口竟然是激烈的跳动,也许是那时候我太年幼,初次邂逅这样坚贞的感情的喷发,也就惊讶了。

  读余光中,绝对少不了就要接受这种不容置喙的热爱的抒发。有时候他也会很柔媚的抒情,却依然闪烁出坚贞的光辉。后来我一直在阅读余光中,更多的是读他老人家的散文,他的散文中也深深的体现着他作为诗人的标志性气质,那就是民族自尊心无处不在的体现。而他老人家的诗与文,对我而言,也无疑是最好的爱国主义教育范本之一。这种诗与文,比任何一本教科书都来得真诚和直观得多,更重要的是,他能教我产生深刻的认同感。

  诗人不能缺少柔情,更不能缺少傲骨。否则,就往往体现出一种羸弱的病态,我喜欢李后主和柳三变,更欣赏苏东坡与辛稼轩。我喜欢徐志摩,更欣赏叶赛宁。

  阅读到后来,夜已经很深,深得逼近凌晨的边缘,充电台灯的光线越来越微弱。我合上书,在白昼,我不能安下心来阅读哪怕是一首很短的诗歌。不能,白昼的时光常常是要托付于统治白昼的现代世俗生活的,诗人是文艺女神缪斯的宠儿,在而今的白昼看来,那是古人童话一般稚嫩的解释。只有在夜晚,在深夜。我时常感觉着,漆黑的深夜和凌晨,这个时候的世界是一片空旷的草原,自由自在,所以我时常在这个时候清醒并且满怀热爱的去进行写作和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