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就像是长期以来一直隐藏在夏天的背后一样。她在翠绿的梧桐树叶子的脉络里安静的伸展,在蓼蓝的天空深处沉默的睡眠。她也在绚烂的繁花中间端庄的静坐。夏天轰轰烈烈的,光彩照人的从我眼前迅速谢幕,就在八月末九月初的一个傍晚,最后一抹滚烫的斜阳;就在九月中旬的一个凌晨,第一场微凉的秋雨。而在次日,推开窗户,迎接的是来自西北方向的风,这风,是信使,穿越极地,戈壁,荒滩,险峻的山峦,河谷的罅隙,不辞劳苦的前来唤醒隐藏在夏天背后的秋日。于是,一夜之间,她就复苏了,迅速的把人间变作金色的舞台。
一度误会,秋日不过是短暂的,一条淡黄色的绸带。夏天的手在东南方,而冬天的手在西北方。夏的热烈和冬的凛冽抓扯住秋不放,然而很快的,大雁都和夏一起退回了南方,去往了热带的海洋。淡黄色的绸带四分五裂,化做漫天的秋叶,迅速的被冬深深埋藏在了白雪之下。
然而现在,我就像阅读书籍一样阅读每一个季节,而今就翻到了秋的这一章。我愿意放慢行走的步伐,提醒我的每一个感官,去凝视,呼吸,倾听与品尝。就这样,时间就像漂浮在开水中的茶叶那样的,以一种沉着的,安稳的姿态,缓缓的沉淀,再到后来,茶是清香的,而秋日,就像我在清少纳言的《枕草子》里阅读到的那样:“夕阳发出灿烂的光芒,当落日贴近山颠之时,恰是乌鸦归巢之刻,不禁为之动情,何况雁阵点点,越飞越小,很有意思。太阳下山了,更有风声和虫韵。”其实每一个季节都是友善的,若我坚持以一种阅读一本好书的姿态去尝试着了解她,那么她就像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妪,又像一位侃侃而谈的玩伴,事无巨细的,向我叙述着生活的美好。
曾经我并不懂得,什么是“慢慢的走,欣赏啊”,也不明白什么又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在我步入弱冠之年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以前我走过的路,遇到的人,经历的事,我渐渐的明白,在我以往的日子里,那些若干个被我一笔带过的春夏秋冬里,我的眼前只是一片五彩斑斓的幻想,那是一杯鸡尾酒,在喧嚣的酒吧里,我带着典型的青春期的浮躁干脆的一饮而尽,却始终不明白,生活的滋味到底是什么。
我要珍惜接下来的,每一个秋日,就像珍惜我的时光。我珍惜桂子的馨香。在大学校园里,我每天路过的那条沿途种满桂树的小巷,在我的印象中,它是一条被缠绵秋雨仔仔细细的清洗过的缎子,坠落的桂子散布在小巷两侧,宛若刺绣花纹。潮湿的清晨,空气里酝酿的馨香,又仿佛一场无声无息,无形无色的芬芳的雨,潜移默化般的渗入我的每一个毛孔。我抬头,能看到挂满淡黄和暗红色的桂子的桂树温驯的垂下美丽的头颅,粒粒桂子,就像煮沸的绿豆红豆,亲切的形象又似乎携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微笑。
那微笑告诉我什么?我在想,是不是儿时的秋日,晨读时分,琅琅书声与窗外的桂树翩翩起舞的片段?是不是少女时代的,农历八月的夜晚,有关故乡的湖畔,公园里那萦绕亭台楼榭的桂花香的记忆?又是不是在我归家的第一个夜晚,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从边缘上闻到的母亲为我洒上的桂花香水呢?
现在,桂花的馨香还是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这样的芬芳,或许是一种印记吗。它提醒着我,所谓的春去秋来,其实并非我们时常所想象的那样,它们来临了,又离开了,消失了,来年再新生。秋日就隐藏在夏季的身后,冬天尚且安眠在秋日遍地的红叶里,它们一直在我们身边,与我们一道生长,从不磨灭从前的记忆。人这一生,那么多的景遇,莫不如此。爱或者恨,顺利或者挫败,一直在我的身边,我将像阅读一本好书那样虔诚的阅读每一个季节,也会像阅读每一个季节那样阅读整个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