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好的书店是一种与其他任何消费场所都截然不同的地方——在其他地方,我得到的往往是现代社会里前所未有的充盈的物质生活带来的心理上的快感。而与书店拥有类似性质的场所,比如剧院——那只是中产阶级及其以上小众所拥有的,曲高和寡的狂欢。而网吧和电影院,他们的本质更多的是快餐。
好的书店永远是姿态最为亲民的,当然,对象也因人而异,或者是人民大众,或者是知识分子。在成都,前者以文轩连锁书城为代表,后者以弘文书局为代表。不管亲谁,有一点是肯定的,你用一笔合理的金钱获取的是滋润心灵深处的营养成分,你以信息时代的快阅读方式也好,回归古典时期的慢阅读方式也好。
走进好的书店,我的身份其实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消费者,我是以读者的姿态,带着一种温馨的心情沉浸到这个栖息之所里去的,我不是顾客,我是书籍的主人。
弘文书局在成都也是小有名气的,四川大学望江校区一家,盐市口图书市场一家。把分店开到四川师范大学校本部,对我来说无疑是莫大的恩赐。书店低调的坐落于学生宿舍区背后的商业街上,从生态广场进入,面对这条小巷子,路过第一个路口,向右转,三五步,右手面,即到。
第一次走进那家书店,我是有一些“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的。这条商业街是学生课余生活有什么样的成分,什么成分所占的比例最大的直观体现。这家弘文书店以一种接近隐匿的姿态的存在,说明它在大多数青年的空闲日子里地位是无足轻重的。
我是很欣喜的,一来,我似乎是发现了一位大隐隐于市的智者。二来,它不是属于所有人的,它属于我,以及包括我在内的一部分人群,而因为这个书店的存在,我也就有了更大的,与他们相逢的可能。
这家弘文书店体积小巧,藏书却颇丰,除了进门处,其余三面墙几乎与高大的书架重叠,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书籍直逼天花板。主要是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类书籍,理工医学科类书籍倒不太受欢迎。而房间中央,一张长桌子上依然堆满了书,多半是新到书籍,以文艺期刊,学术著作,新译西方文艺作品和港台作家作品等等为主。
我常常来这里,有时候是淘书,作为图书馆借阅书籍的补充。有时候,是来找老板娘聊天的。
洁尘的黄蓝两本新作,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版本严谨的《理想国》,还有周作人苦雨斋译丛里的《希腊神话》和《古事记》两本,200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罕·帕慕克的小说《我的名字叫红》,最后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台湾女作家苏友贞的书评《禁锢在德黑兰的洛丽塔》都是在这里购买的,其他往往只可能出现在弘文书局而川师店却没有的书籍往往可以在盐市口图书市场店找到,比如三联书店出版的《现代诗100首》红蓝二卷。
有时候什么都不买,进去转一圈都是极好的事情。逛春熙路却什么都不买是为了紧随成都女性时尚风向标而了解下一季什么装束最流行,而逛书店什么都不买就好比是阅读社会,文化,文学界最新动向和新闻,了解今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动向就是从弘文这里知晓的。要写作,也不至于与现实世界脱节。并且,有时候在书店里什么也不买,只是看看,都能够了解到自己的智慧里有哪些优秀的成分,以及还缺少的。
不过,事实上,我也很诚实的告诉过书店的老板娘,从她家购买的不少书籍我都没有读完过,有些甚至都没有读,唯一一本完整看完的《我的名字叫红》也因为自己背景知识的欠缺而读得一知半解,惭愧不已。不过这位夫人也笑得非常温和,通情达理的说到:“书非借而不能读也”。她提供的阅读方式和态度是很合情合理的:“购买自书店的书更多的是出于对书籍和知识的占有欲望,它们是拿来收藏着,囤积起来,沉淀了时间,慢慢阅读的,以及,交换给朋友。而当下你最想最需要的知识,你一定要即刻得到的,是来自图书馆。”
于是我相信这位老板娘更大程度上是一位藏书爱好者,而不是商人,店里所有书籍都是八折出售,合乎普通青年学生的经济现状。我很荣幸能时常的跑到她的店里和她交谈,这家书店之所以能带给我温馨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老板娘温柔的态度,以及她在书店里闲淡的姿态,那不完全是在经商,那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她常常都在柜台那里阅读一本白底印红色番茄娃娃笑脸作封面的《维生素全典》,不笑,看起来却很幽默。她很瘦,身材纤细,走路的时候,轻轻扭动腰肢,收帐的时候,妩媚的一笑,宛若一位知书答理,风韵犹存的姨妈。
作为两个萍水相逢并处于不同年龄段的女性,我之于她,是校园里众多普通青年女孩子中的一个,只是有时候我身穿的红毛衣和格子裙鲜艳了些,面对书籍的时候,欣喜的神色显眼了些,和她寒暄的时候活泼了些,她便记得了我。她之于我,在我眼里,这位中年妇人的举手投足优雅了些,言语温柔了些,装扮古朴了些——初秋常常是一袭棉布的长摆白衣,深秋时节是大红的针织坎肩。又及,谈到书籍和阅读的时候见地明晰了些,我便记得了她。相互不知道名字,也无妨。
有时候,我跑到书店里,见她在,一进门就向她抱怨起来:“今天真是累坏了,学校开运动会。”或者是:“上次在你家买的一本书,啃了一周才通顺。”她耐心的听着,然后会很甜蜜的向我讲起她的女儿:“她也是喜欢读书的,可是她读不懂《恶之花》,哦,她才十六岁,上高二呀!”她其实是有一些自豪的。或者问我:“你可是喜欢写作的么?”三三两两的言语一过,我看了看时间,又匆匆的离开。可她提到女儿的时候,我竟然是常常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年轻的父亲工作的图书馆,家里的大书架,占据一面墙,全是书,那简直是我的糖果罐子呀。还有姨妈上班的新华书店,每个下午,那里简直是我的游乐园。是的,也是在高中二年级的那一年呀,我第一次读波德莱尔,可怎么也不能明白《恶之花》。
记忆被拉回去,除了温馨,还是温馨。可是栖息的地方,往往都是一枝姿态典雅但又体质脆弱的树枝,歇一歇,落落脚,还是要飞走的。往前飞,往远方飞。
我忽然又想起来一直以来被我有意无意隐匿起来的理想——开一家小小的书店。有时候想想,这样的理想也许是浪漫到太奢侈的地步了。这样的理想能否实现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总是能找到温馨的栖息之所,这样,当我离故乡很远的时候,我才有一个让我感觉到归属感的地方。书店,它是一种象征,象征一种积极入世而保持内心深处一方神圣领土不受侵犯的生活态度,一种热爱生命的态度,不用智慧浇灌心灵而教它在世界里迷失与荒废,是对生活和生命的荒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