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你在哪里，原来你就住在我心底，守护着我的记忆。——张艾嘉

　　都是会有痕迹的。所有的一切。哪怕只一点点，哪怕只一个细小的褶皱。

　　他们的痕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看不出眉目。三个人的感情自然地生长在了一起，并无突兀。似乎是理所当然。张艾嘉在她的《心动》里，讲述的就是一个初恋的故事。从心动的时刻开始，平平淡淡，延续到许多年之后。像极了她在杨凡的《美少年之恋》里的旁白，娓娓道来如此的爱情。温和的，真实的，发生在我们周遭的故事。是他们的，同样也是我们的。

　　我仍然记得这三个人的名字。小柔，浩君，还有陈莉。

　　小柔和浩君的爱情在学校的舞会上便注定是要开始的。他在低头拨弄吉他，她在熙熙攘攘之中猜度他的眼神。青涩的时代，羞涩的情感，一切都那么地干净。故事也就干净地进行下去。

　　他从她身旁走过，默不做声地注视她。她则坐在路旁的小溪边学习吹口哨。为的是能在他每次吉他弹罢时，用口哨为他加油。但当时她却没有学会。

　　后来他们开始说话，开始一起放学回家。他送她到家门口，傻傻地道别。那时他们都过于年轻，还没学会熟练地亲吻。只是在路灯照亮的巷子口相互拥抱，纯情地微笑。仿佛嘴里含着甜而不腻的糖果，生涩地用嘴唇相贴。无需太多，已经满足的欢天喜地了。

　　那个时候的梁咏琪还足够的清纯，俨然一副少女的模样。而金城武，不用说话，光凭他的脸，便可迷倒所有向往爱情的懵懂女生。电影里面他是70年代的吉他少年，总是沉默的脸庞，内心却是充满了饱满的情感。他不爱上学，只是热爱他的吉他。在他身上看不到会有好的将来，给不了她幸福的生活。于是遭到她母亲的反对。这段热烈干净的爱情也就停止了生长。

　　也许这就是所谓相遇太早。对的人出现在不对的时间，也都还是错的。

　　但爱情是没有过错的。它只有纯粹和不纯粹之分。他们的当然是前者，仿佛水晶般的清澈透明。

　　他们约好去开房，想和一对真正的恋人般的在一起，想做所有恋人都会做的事。但他们还是败给了过于干净美好的爱情。在旅店里听着隔壁放肆的叫床声，他们痴痴地笑着相拥而眠。在天亮的时候又再坐上渡船回来。什么都没发生。

　　回过头有想想，我们能有几次这样的经历，和最爱的人在最简单的时代一起看着天空从黑夜转向白昼。就像在告别第一次喜欢的人之后，又能遇到几个真正让你心动的人呢？已经很少了。我们会仔细衡量这些遇到的人。高矮胖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或她经济宽裕吗，组成的家庭会融洽吗，诸如此类。感情再不会是阳春白雪，而是我们思维的论断。

　　感觉走了，就再也找不会来了。

　　所以，之后的人不管时间长短，无论是否时刻陪伴，他们都只是过客。我一直以为一个人的心是一定有容量的。一旦有人住了进去，后来的人就很难再扎根停留。就算那个人不在了，心里还是会留有他的位置。这从来都是属于他的。

　　也许是张艾嘉觉得这样的故事还不够丰满，不足以让人疼痛，所以加入了陈莉。她是小柔的好友，在小柔与浩君的爱情当中她是一条缠绕的经脉，长在让人不知所措的关节上。因为她爱的人是小柔。

　　她为他们传话，想他们幸福。她隔着操场的围栏，向浩君讲出小柔的心意；但她的幸福却无人成全。她只有一个人呆坐在床头，抱紧双膝，收获满身的落寞。莫文蔚似乎已经修炼成精。没有足够漂亮的皮囊，却有从骨头里面透出来的摄人气质。陈莉在课堂上笑着回头张望的一个镜头装满的是无限的婉转动人。

　　小柔，我喜欢你。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讲出她的秘密。她侧过身紧紧抱住她爱的人，但那个人却不知所措地离开。从此，她们的命运再没有过交集。唯有多年后隔着玻璃橱窗的短暂照面。但她惊恐地逃走。

　　我是明白她的。在她心里这份爱从未有过变动。她只是将它搁浅，不敢再次面对。

　　曾经我对一个人说，我喜欢你。那个人回答，我知道。

　　好。知道就好。似乎已经足够。我将感情坦白，然后我丢下它，开始我另一段生活。我试图将这个人忘记，但后来明白一切都是徒劳。记忆与时间一同封印，由不得我篡改。无论我身边来来去去多少人，我始终都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他的脸，他的语气，还有笑。甚至是停留在耳畔的微小喘息。

　　他已经让我丧失了再去爱人的能力。

　　许久之后，我开始恢复与他的来往。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原来他一直都还是我多年来的朋友。

　　许多年以后，陈莉在日本与浩君相遇。二人结为夫妻。

　　只是因为孤独。相识却不相爱的人一同生活。沉闷成为了生活的主题，无论怎样苦心经营，都毫无效果。

　　镜头出现他们做爱的场景。他在她身上用力的耸动。喘息，呻吟，高潮，都是他一个人的表演。她的身体只是玩偶。她的眼睛里闪烁的还是那个不敢相见的人。

　　浩君，你是一个好男人。但是我爱的是小柔。

　　她想过正常的生活，当一个称职的妻子。但是爱情没有应允。

　　她抱膝哭泣。他给她拥抱。

　　又是许多年以后。陈莉再次见到了她深爱的小柔。那是在她自己的葬礼上。步入中年的小柔穿着黑衣，静静地看她的棺材被人抬走。再也不能一同言语，再也不能一同拥抱。

　　台湾。日本。都是被海水围绕的地方。那些被海水围绕的人也和岛一样着不了岸。只是任由命运的曲线牵扯，等待再次纠结的刹那。

　　日本。天空下起了雪。小柔遇到了当导游的浩君。他穿着厚厚的黑色大衣。他从后面抱住她，不让她离开。这一次，没有再被隔壁的叫床声打扰。已经足够的成熟来支配自己的身体。

　　是温暖的画面，相爱的人终于找到彼此想念的身体，在被褥下面缓缓而优美地交合。丝毫没有离开的预兆。这个夜晚他们到达了永远。

　　曾经的吉他少年已经长成平凡生活中的稳重男子。已经懂得用劳碌换来生计的规则。只是那把吉他不知道被搁置到了哪里，是否已经沾满了尘灰。这样也好。因为人是不应当把乐趣当作工作来做的。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厌倦它，厌倦你曾经热爱的东西。于是，让我们永远爱它吧。让它永远美好。如同爱人。

　　也许这部电影里面有很多张艾嘉自己的故事。所以她以一个女导演的角色在电影中构建这个出爱情。在她获金像奖发表感言时，她说，感谢我老公没有问我这是不是我自己的故事。的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是藏在心底的秘密。而浩君的秘密是思念，是他从未用言语表达过的思念。

　　再次离开浩君的小柔，选择重新回到她的生活。在飞机上，她打开浩君送她的礼物。是一叠厚厚的照片。都是天空。晴天的天空，多云的天空，下雨的天空。照片背面写上了日期。那是不在一起的时候，浩君想她的每一天。

　　他就那样躺在天台上，用相机拍下来。身旁躺着的是他的吉他。

　　初恋的情感一直延续了下来，人已经回不到最初的位置，但记忆里却活着一个身影。是年轻时候的自己。还有年轻时候的他和她。注定是联系一生的人，就算死亡也不能动摇。心一旦动了，就会留下痕迹。我们都体会过的。

　　中年的小柔在日本的酒吧里看中年的浩君弹吉他。身旁一个女人笑着对她说，这是我男朋友，我们快要结婚了，他是不是很帅？

　　是。很帅。

　　最后，小柔终于学会了吹口哨，在浩君弹完的时候，她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一切又都回到了年少时心动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