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离开。走得很远,成为与我没有关联的人。我甚至隐约地感觉到他已和他人走到了一起。他们说话,他们牵手,他们亲吻。为小事争吵,然后原谅对方,紧紧拥抱,一同生活。可是我始终不能完全丢弃掉他。他把他的少年时代搁在了我的心里。我试图用时间将它遗忘,但它沉到了很深的地方。很深。长到了我的肉里。
是一个大风天。有老师在操场上作着冗长且乏味的讲话。他从后面轻轻抱住我。他握住我的手,在耳边问到,冷不冷,我帮你暖手。他紧紧地包裹住比他的小一号的手,眼神专注。我看到他的睫毛,听到他的呼吸。他对我微笑,是氤氲中的干净尘埃。我闭上眼,知道这一刻将成为永远的怀念。
幼时的他,只是一个贪玩的孩童,沉迷于单纯的恶作剧,没有人会过多地关注他,我亦如此。他与我说话,我懒于搭理。直到几年后的一个夏天,他对我说,我已经长得比你高了,我才意识到,他已经从一个顽童长成一个少年。他一直在我身旁悄无声息地成长,准备迎接他生命里长长的路程,而我似乎也在他快速成长的过程中缓慢的定格。我的少年时代在那时陡然断裂,成为空白,用来记录他的绚烂成长。
不久之前,一个男人打着伞送我返校。他买了甜甜的绿豆糕给我吃。然后他告诉我,他已近三十岁,没有多余的时间可挥霍。他需要一个长期的同性爱人,与他一同生活。
你可以成为我需要的人。
我安静地听他将话讲完。然后告诉他,我们可以做朋友。
这是一个理性的成熟男人,拥有天蝎座人应有的深邃,以及独特的思维方式。他可以教给我许多东西,亦可以带着我在生活中默默前进。但他不是我要的,他没有可以照亮我的力量。他说,每个人做爱的样子都不同,就像他们的脸。有人会大叫,有人喜欢掌控主动权,有人却喜欢沉迷于被侵略的状态。有人自始至终都不吭一声,表情麻木,仿佛机械运动。有人会在疲倦之后开始哭泣。他说他喜欢轻轻地咬人。
与陌生的躯体做爱是极其简单的事。彼此获得片刻的欢愉,然后礼貌地道别。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潮水一般涌来,覆盖自己,最终淹没。海水是厚重的蓝色,它们聚集到一起,隔断了光源。褐色的海藻疯狂地生长,认不清方向。我在缝隙中寻找路口,用手不断探寻。我摸到陌生男人的背脊。它本能地蛹动,皮肤快速扩张与收缩。有滚烫的汗液滴落。这是男性做爱时的特征,无论以怎样的体位进行,都逃不过这身体呻吟的姿态。
长久以来我摆脱不了神经衰弱与心情抑郁。每次醒来都要呆坐许久。然后为自己找寻一个勇敢继续的理由,并带着微笑走进自设的阳光中。
他的声音又在唤着我,我走进那团光芒。窗外是刺眼的阳光,他从窗外走过,他剪掉了柔软微卷的头发,长出坚硬的短短的发桩。他拍着篮球向球场奔去。他的肩明显地变宽。我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庞。那以前幼小的骨骼似乎已到了成长的极限,在少年的皮肉之下饱满地支撑。我甚至可以闻到他的味道,男性荷尔蒙的分子在不断地萌发。然后他在球场上不断地奔跑、吼叫、追逐,专注于男性争夺的游戏。他看到我。身体在原地停顿数秒。目光相遇。然后他转身继续投入他的游戏。
我喜欢你。
我知道。
你已经有女友了。
没关系。
……
她是他的女友。在我心里,她是一个忘了生长的女生。她的一切都遗忘在了少年时的球场旁。她的语气、她的眼神、她的身体。人群散场时,她统统忘了将它们带走。她尾随着那个少年兴高采烈地离开了。于是她仍然干净美好,我尚能与她高兴地交谈。我们一同回忆他,回忆那个我们共同喜爱过的人,离开我们的人。
我曾经喜欢过你,犹豫了好久,终于选择了他。她笑着说。
然后我们一同笑。停不下来。笑末了,眼泪掉了下来。
有时我会觉得她是一个无辜者,她喜欢过的一个男孩成为了她的情敌,而她深爱的那个少年却对她不冷不热,最后以极为冷淡的言语将二人的关系结束。我始终都会安慰她。他是喜欢你的,只是不会表达。她依然居住在她的幸福花园里。在那里,已被塞入了满满的艳阳天气。
那个少年转身进入他的路途,我被拦在了只属于回忆的地方。他继续他的成长,长成一个对我而言无关痛痒的青年男子。我的那段空白已经结束,被阳光灼伤的痕迹描绘了他在我心中最为美好的一段。他在我不经意间唤我的名字。我回头张望,看到白衣的他,依然是柔软微卷的头发。他对我微笑,他伫立暖阳之下,阳光将他一同明媚。画面停止。时间停止。他亦停止。
统统成为影像。它在闪烁、下沉,回到我的体内,成为不会褪色的胶片,不断地回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