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6 | 2006-09-29
 

从六十年代美国学生运动说开去

文/雩兮


  身为二十世纪最后十年中出生的人类一份子,对于充斥着反抗和革命的二十世纪后五十年的世界的记忆,不会比周围机器的轰鸣更令我印象深刻。但即便如此,仍然有如此之多的人,是那些当年将自己的青葱岁月投掷于争取民权,宣传“爱与和平”之类的世界性运动上的人们,那些在早期的摇滚和爵士乐的光影交错中消耗生命的身影,那些曾经在《麦田的守望者》、《在路上》里寻找共鸣的孤独的旅行者们。当年匆忙杂乱的脚步声已然沉默,但其参与者与缔造者们并没有选择销声匿迹,他们仍然在用各种方式去祭奠就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某种近乎信仰的主题,也许直到死,他们(现在已经是我们的父辈甚至更早)中的很大一部分人也无法参透那股莫名热情的来源,而我仅仅从纸上的只言片语中更加无从揣摩,但我能感觉得到,那场风暴更像是一次精神上的朝圣之旅,无数即将面对工业社会、接受政治控制的年轻个体首次发现了民主权利和追求自由生活的重要,并试图通过和平方式来表达和影响彼此,在不同的时间跨度中进行的口号不一的运动,是尝试也是觉醒。

  在新经济时代,人类全体被抛向了信息时代的快车道,顺势而生的自由媒体除了被利用于政治和商业用途外,也让更多具有选举权的普通公民认识到了所谓的“黑幕”,那些生活轨迹已经固定的多数中产阶级,他们对此更愿意选择视而不见和有限度的反抗,而对于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青年和失业者、退伍军人、社会遗弃儿等被作为社会发展“支出”而理所当然的抛弃的个体们来说,这不仅是一个摆脱温吞吞的日常生活场景,体现自己责任感的关键突破口,更是给了后者一个改变失意处境的理由。在这期间,无论是崇高和媚俗的理由,还是光明正大和龌龊下流的行为,看似只是简单的控制与反控制的抗争,但我们怎么也无法对于眼前的结果做出清晰的判断。因为一切都变化得太剧烈,世界的心脏正以超出以往任何时候几倍的频率在跳动,“超越”和“速度”成为了唯一的代名词。只有有人偶尔登上高处,他就会发现眼前的世界仿佛处于破茧而出之前的状态,到处是触目惊心的“裂痕”,在这些纵横交错的裂缝中,因为技术飞跃而造成的新旧世界在物质结构方面的巨大差异是最无法逆转也是无可奈何的,人们一方面总在感叹城市的快速扩张,一方面也在怀念曾经的田园风光,可这有什么用呢?高速铁轨还是在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地从市中心向外延伸,而白栅栏、野花和森林们还是在一点点消失,最后只有在流行歌曲中被人偶尔提起。

  但我并不是一个技术末日论的支持者,因为技术本身只是中性的东西,而且我认为技术产品的普及和完善的教育制度一样,本身都是为了大多数的民众利益服务:技术产品满足大多数人的需要,而义务教育制度给予普罗大众改变其社会地位和生活质量的基本能力和机会,更重要的是,完善的教育制度应培养个人的自由和民主思想,并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训练。

  从最通俗易懂的社会学书籍中也可以发现这个观点:整个社会的发展正有条不紊地朝着更有效率的配置资源的方向前进,而每个人则作为零件的角色参与到社会生产中。但人究竟不是纯粹的机器,即使社会大生产的时代背景更加强调了团队合作的重要性,更多的人在努力获得自己私有发展资料的过程中,为了最大程度上的避免风险的前提下选择了牺牲自主权利而加入到公司或企业中来;但幸福感的产生在很大程度上仍来源于自由的实现与否,因此更多无法在生计问题上摆脱控制的普通人,希望在更加私人化的空间中实现自由,比如钟情的歌手和文学作品、闲暇之余的时间安排,总之人们希望在一切可以体现个性的地方贴上自己的标签。正是这种追求个体解放和自由的迫切心愿,成为了加重传统道德的陷落的内因(其外因是信息交互加强而造成的价值观彼此之间的冲突),因为传统价值观更多的是社会秩序学上的,用于维系和制衡人和人、个体和社会关系的行为准则,本质上是束缚而非解放,这与当前时代的潜在共识是相违背的。

  往往能够真实反映生存状态的是艺术品,我们时代的不同在于“关于均衡、庄严、得体的观念统统消失了,今天的作品追求的是,将个体的。一闪而过的瞬间永恒化,使之成为了一种看的见的、可以触到、可以摸到的东西。原动力越是没有价值,或者没有意义,谁能使它成为艺术品,成为持久的主题,谁的功劳就越大”(蒙塔莱)

  人们开始绘画和歌唱是因为受到了美的召唤,这种感动一直在稍早时候还在引领着人类感受永恒和真实。现在不同了,艺术成为了生活,缪斯堕落到了凡间,人们被媒体的花言巧语和放纵带来的快感所吸引,他们知道自己在写、在画、在呐喊,但写出的是暧昧不清的字符,画出的是一团麻线,张嘴发出的是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意义的问题已经无人追问,思考已是被更多人不屑一顾的活动。

  以上的胡言乱语缘于不久前接触到的有关六十年代美国学生运动的历史资料,即使是被人称为“虚假的革命”也好,还是最后学生们选择了无奈妥协也罢,那段充斥着理想和浪漫精神的岁月都不能被人忽略。一代人渐行渐远,他们试图改变现行制度的努力在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而欲建造新的精神坐标和新的艺术品的企图也因为时间的关系嘎然而止。如今我在大洋的另一端缅怀这场无论从空间或是时间上都相距十分遥远的革命,“了解历史是为了更好的活着”,虽然几十年后作为一个中国学生的我仍未受过系统的民主训练,但历史仍将我们这代人推到了如此相似的问题前:如何与世界和政治取得和解,哪些东西应该珍惜,哪些东西又应该放弃,面对着眼前这曾经混合了理想主义和自由追求的半成品,我们是根据自己的了解去完成,还是推倒它重新铸起属于我们这一代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