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把手放在胸前,站立,身子稍微向后靠,用这种施舍的姿势听我说话。他穿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这个小房间的黑色阴影里,好象下一个瞬间就会被吞噬,可他本人仍然毫不知情。
后来他就开始向我靠近。我没理会他,我专心讲我的事,每一个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仿佛听我说话的不过是虚空中一团模糊的神秘体。可是,我发现他坐在了沙发上,距离我只有四十公分或者更近,这个距离足以让我的呼吸都一同局促起来。于是我把头扭向一边,假装完全不在意地,同时又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问题是这可怜的人丝毫不能明白对方的意图,他异常急切地迎面直上。
还能怎么办?我无法忍受这一切,唯一可行的就是给出更加明确的指代。于是我站起来,径直走向这个幽闭房间里离沙发最远的一角。我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显得狐疑而悲伤。
“您这是干什么?”他尖叫到,不过并没有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我在干什么想必您应该清楚。对我而言您依旧是一个陌生人,虽然我曾经不负责任地告诉您我们俩一见如故,不过那只是客套话。事实上我对您丝毫也不抱有亲近的态度。”
他听着这些,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去,场面顷刻间有点儿冷。天知道这个时候我是多么专心致志地想引发一场争吵,我停止不下来,像抹了太多润滑油的轴承,只能继续。
“而且您应该时刻提醒自己关于您的职业,这决定您在许多问题上都不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做出抉择。就算我在这里说了一大堆毫无意义的话,就算这刺激到了您过去的一些什么,就算这里就只有您和我两个人。您的做法让我觉得相当惭愧,这简直比两个蹲公厕的人大谈特谈黄色笑话还要让我觉得可耻。况,且,我觉得您是在可怜我,实际上您究竟有什么样的立场,足以使您理所当然地对我表示同情,给予施舍,以此来获得那一点点卑微的快感!说实在的,我已经看穿了,彻底看穿了,您,就是这么一个冷血的人!……”
“您这……”,他打断了我的话,“您这,您这简直是……”。我看见怒气从他头顶上、四肢上不断蒸发出来,在一屋子的黑暗里像一些没头没脑的萤火虫。他脸上那颗硕大无比的肉痣(我曾经长时间无法把目光从这玩意儿上移开)懊恼地颤动着,充满了挑衅的味道。“好吧,既然您都这样表态了。那么我告诉您,我确实是在怜悯您,因为您本来就非常可悲,这一点是无论您怎么掩饰也无法改变的铁的事实。即使您是我的客人,我也始终认为您根本不值得我尊敬,像您这样自怨自艾,却又不可一世的人我可是见多了。”他站了起来,爬到沙发的最高处,神情激动得仿佛遇见了喜马拉雅山的一场大风雪,“我总是,我似乎总是都在干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我毕生都致力于使您这样的人鼓起勇气,继续保持活着的状态。我当然犯了一个低劣的错误,甚至到后来我也不得不像您这样神经兮兮地思考。这也许没什么,对我的上司而言,他老实从我们这些可怜的人手上拿走剩余的最后一丁点油水,以便讨好他那肥胖蠢笨贪婪的妻子。上帝啊,我诅咒他今天就可以下地狱,最好您也可以跟他一起上道。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
我听见他气愤的磨牙声,起初很小,可是它们在这个狭小的房间的墙壁上撞来撞去,最后居然形成了回声,像人群那样波涛汹涌,怒不可遏。我有点害怕起来,同时出于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的考虑,我决定不跟眼前的黑衣人道别。我抓着门把手,发现它被人从外部锁起来了。
“哈哈!您就甭白费气力了!”他站在沙发顶上,得意地笑了出来,“您出不去,因为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您一手策划了这场巨大的阴谋!你这个凶手!”
“是吗?不过您可不能这样说我,因为您是个真正的废物。我现在就要把您从沙发上拉下来,扔在地上。我要打断您的肋骨,还要叫您此生只能像蠕虫那样爬行着前进。”
“来吧,我可从来没有怕过您。”这个该死的家伙。
结果我真的把他拽了下来,他从一米左右的高度失足掉落,打了个滚,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他死了。
不早不晚,屋外响起了一系列清脆的脚步声,有人慌忙地寻找钥匙,试图破门而入。
“对不起了兄弟。”我看着地上的黑衣人,他的整个身体好象突然缩小了一圈,可是我一点也不感觉悲伤。响声越来越大,时间紧迫,我开始扒他的衣服,一层接着一层,像剥着一只巨大的洋葱,我简直无法想象这些臃肿的衣物是怎么附着在他身上的。剥到最后我才发现,他的身体,原来是一根长的脊椎骨,此外什么都没有。我迅速抓起它,在黑糊糊的墙壁上凿出了一个小洞,拼命地像蛇那样挤了出去。
“再见了。”我说,并且假装回头看了他一眼。实际上是灰色的天空刺得我眼睛生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