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空和中学时的几个好友通了好几次电话。被问及如今的大学生活,我戏谑似地傻笑:像牛一样地活着。寓意自己如今勤勤恳恳地追求着、奋斗着,为着学习为着生活,为着……踏踏实实地忙碌着。
决定离开那个花费了不少心力的位置时,想的只是让自己能够静下心来,好好地为自己生活一下,舒展一下,就像耕田完毕,摆脱缰绳的大牯牛,奔跑才是旋律,青草与水才是渴望,鞭长莫及喳喳大呼的主人是护卫兵。找一个安静的大池塘,美美地泡上一觉,重新咀嚼匆匆咽下的带着泥土与刺的青草。可是,我做不到像牛、像动物一样地生活,生命的重压让生活彻彻底底地变形。
属牛,所以我最喜欢的动物是牛,一直如此,它是我儿时的伙伴。
当伙伴儿几个一起张牙舞爪地拥挤在牛背上,呼东喝西地招摇于家乡的每一个山坡,每一根田埂——
当老牛在前面艰难地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驮着深挖在泥里的犁,父亲在后面一手扶着犁把,拽着缰绳,一手挥舞着细长的竹条,吆喝着,竹条时轻时重,时缓时疾地甩在老牛干瘪的肚子和哆嗦的大腿上,年少的我跟在父亲的背后,浸在齐腰深的水里,趔趄地学着父亲“英雄”般的姿势,泥土凝结了我短短的头发,泥水洒遍我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我开始同情老牛,害怕自己会过上老牛一样的生活。曾经听人说人死后还可以转世投胎,便开始有点惶恐,问母亲,我死后会不会变成牛?但母亲没有回答我。或许是没有听到吧!可我终于还是不敢再问第二次了。
高考结束后,整天窝在家里等待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实在是无聊之极,心乱至极。间或,对爸妈说声:“我去放牛了。”
解下牛绳,全部绾在牛头上,轻喝一声:“走”!老牛便迈开老迈的步子,沿着狭小的山路慢慢地走着,时而低下头啃扯一两口隐藏在树根附近的一掇掇青草。走的很慢,我没有像以往那样在后面挥舞着枝条,也没有吼叫着催促,喝叫着左转或是右拐。我只是在后面静看它吃草时的样子,它整个略显瘦弱的躯干,任由它走着属于它自己的方向,直到被落下老远,老远……
……
一个人躺在黄昏的草坪上,在山顶,把双手枕在脑后,左脚搭着右脚,嘴里衔着的狗尾巴草在轻轻的晚风中曼舞,吹着不知名的口哨,仰望黄色的天空。老牛在一旁安分地啃着矮矮的草皮,很久,抬起头注视着远方,慢慢地咀嚼着,我听到从它的嘴离和鼻子间传来急促的声音。
我看到一轮血阳正在慢慢地沉下去,夕阳染红了眼,穿过牛身上稀疏皮毛的余辉在我眼前缓缓地离去,我以为老牛也是和我一样思索着属于它的牛生,属于我的人生,对着夕阳和苍天。
一声嚎叫惊乱了我所有的思绪,一个俯冲,老牛已经下到了山脚下,没有看清它是用飞还是用滚下去的,只看到它刹那间根根直竖的牛毛和发光的牛眼。我没有喝止,也来不及喝制,没有想到老牛还是能够奔跑,我依稀看见对面的山头有一头同样奔跑的水牛。
我静静地站在这个山头,看着那个山头,两头牛追尾般的亲昵,霞光照射进眼睛,像一杯刚刚挤出来的泛着泡沫的牛奶,还带着牛棚和干草的气味,睡衣的颜色……
它们在一起奔跑,后面跟着唧唧歪歪的母牛主人。
忽然记起,仿佛也是这个时刻,我们兄弟俩和老牛一起奔跑在山头田埂间,跑不动了,趴在牛背上,老牛把我们驮回了家。
玩的高兴的时候,扯一把青草塞到老牛的嘴里,看着在老牛嘴里剧烈颤抖的青草,轻轻地拍一下老牛圆鼓的肚皮,叫一声“阿牛”,它就会停下来“嗷”地叫一声。来劲的我们一下没一下地反复叫着“阿牛”,老牛也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地抬头“嗷嗷”嘶叫,低头慢慢地嚼草。几个伙伴就比赛着扯青草,看最后谁家的牛喂得最饱。我们拼命地扯着,直到最后牛们再也不肯低头嗅一下大把大把的青草,只是站在河滩上,向着落日嚼着,任由我们围着它们嬉闹追逐,叫笑声,牛嗷声伴着河水撞击鹅卵石的声音随着沅江流向远方。
老牛驮着我们游过河,爬过山,回到泛着饭菜香的家。
……
老牛早已经老了,老牛也早已不复存在了,在我走向大学校门的时候,它也早已走向它生命的终结之门,为了凑学费,把它卖给了汤锅卖肉了。没有告别的话语,只是最后再扯一把带着露水的青草塞到它,牙已不齐整的嘴里。
“猪狗不如的生活”是人们能够想象的最差劲的生活状态,身在大学的我,倒是希望能够像老牛那样生活上一回。
劳作累了,在水塘里泡上一回;啃草累了,就抬起头来,看看远方的夕阳或是带着露珠的出升的太阳,然后尽情地跑上一阵,尽情地站在高山之顶“嗷嗷”长嘶,向着天宇,向着夕阳,向着山谷和自己。 |